第六十五章 山中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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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義到了劉家莊子,抬手敲那銅環,剛敲兩下,門裏便響起腳步聲。
    片刻,仆從推門而出,一瞧是薑義,忙笑著作揖。
    一問才知,莊主尚未回,還在山裏轉著。
    薑義也不著急,索性在院中同那兩位仆從閑聊,將來意慢慢擺開。
    不過是幫著采買些果苗,於劉家莊子而言,實在算不得麻煩。
    何況兩家來往素厚,主人說得來,孩兒也投緣,左鄰右舍皆知的交情。
    幾句話沒說完,便已應下。
    正閑話著,莊外忽傳來響動。
    犬吠自遠而近,夾著林草撥動之聲。
    幾人循聲看去,果不其然,劉莊主領著那條尋山犬踏林而歸。
    狗倒是先一步衝了進來,滿身泥點,四蹄生風,眼睛卻依舊亮得像抹火。
    一見自家院門,尾巴甩得跟風車似的,左一掃右一擺,險些刮翻了門檻邊的小甕。
    莊主隨後進門,步子穩,神情也鎮定,就是模樣狼狽些。
    衣裳破了幾道口子,胸膛敞著,露出一身銅皮鐵骨般的腱肉,肩上還沾了些草屑。
    兩個仆從見了,忙不迭迎上,一個去取了衣裳,一個端盆打水,伺候得極是周到。
    薑義站在廊下,見狀不語,目光卻在莊主臉上打了個轉。
    眼前這位莊主,至今也瞧不出底細,但也知不是等閑人物。
    這番進山,雖沒掛彩,卻也衣衫破了幾道,神情略顯疲色。
    想來這趟山路,怕不太平。
    薑義心念一轉,快步迎上,拱手笑道:
    “莊主回得這般遲,山裏頭可是出了些動靜?”
    劉莊主也不繞彎子,抬手撥了撥鬢角亂發,聲如擦銅:
    “薑兄弟果是眼明的。你早先說那虎、熊、牛三畜有了些氣候,如今一看,果不虛言。”
    薑義聽了,心頭雖驚,倒不意外。
    打量了他幾眼,見其雖狼狽卻神情自若,便放下心來,接著問道:
    “可詳細些說說?”
    劉莊主抖了抖衣角,嘿地一笑,語氣鬆緩:
    “這一趟進山,翻了三座嶺頭,冷風裏躥了幾日,隻瞧見些兔影鳥蹤,往常那些個能露牙的,一個影子也沒見著。”
    薑義挑了下眉:“都躲哪兒去了?”
    “還真是縮了起來。”
    劉莊主抬手往東南一指,慢悠悠道:
    “全聚在那片僻嶺裏頭,被那三畜攢在一塊兒。”
    他頓了頓,嘴角含著點譏趣:
    “模樣還算齊整,有磨牙的,有撲樹的,還有互相咬著試手的,瞧著倒像在操練兵馬。”
    薑義輕嗯一聲,眼神微沉,沒急著接話。
    劉莊主卻不著急,拍了拍犬背,接著道:
    “我自是不慣這般陣仗,便想著上去敲敲山門,給它們瞧點顏色。”
    他語氣淡淡,語尾卻帶著些惱意:
    “怎奈那三頭畜生雖不是對手,卻機靈得緊。才動上手,便各自一溜煙散了,分頭藏去。”
    說到這兒,似有些意興闌珊,袖子一拂:
    “瞧著也占不得便宜,心裏掛著莊子裏沒個照應,便先折了回來。”
    薑義垂眸沉思,片刻後隨口問了句:“依莊主看,可會有事?”
    這一問,卻不輕。
    兩界村這一畝三分地,果林藥草,山中機緣,他是真舍不下。
    可若真有災厄臨頭,咬著牙,也得另謀退路。
    一家子的性命,賭不得。
    劉莊主聞言,眼皮一抬,隻哼了聲:
    “有我鎮著,十年八載,當還撐得住。可這事兒,終歸是個結,久拖不解,怕是化毒。”
    “是啊。”
    薑義接了話,語氣淡淡,卻藏著幾分重意:
    “今兒個它們窩在東南嶺頭,明兒換個心思,三頭老怪纏住莊主,那些小的往村裏一竄,擄人放火,也未可知。”
    劉莊主聽罷,斜眼看他一眼。
    眼底閃過一絲精光,轉瞬即逝,隻微不可察地頷了頷首。
    確實是個隱患,得早做打算。
    他不再應聲,眉頭緩緩皺起,像是在心頭推演著章法。
    薑義也不催,隻慢條斯理地續了下去:
    “真要說起,那上策,自是剿妖除邪,斬草去根,省心痛快。”
    語聲一頓,抬手抹了下額前細汗,語氣卻輕了幾分:
    “隻可惜眼下這點力氣,終歸還不頂事。”
    說著,輕歎一聲,像是將什麽念頭拂去,順手拈來個折中法子:
    “那就退一步。中策嘛……教人自保,總比幹等著好。”
    這話說得輕鬆,落在心裏卻沉。
    薑家那大兒,如今就在村裏教拳傳樁,他這個當爹的,看得比誰都真切。
    說是教人強身練膽,可娃兒們哪有這閑工夫。
    小時候還能哄著練幾樁,踢兩腳拳。
    稍大些便得挑水劈柴,早摸黑做活,哪顧得上什麽虎形猿步。
    更別提練功耗神費米,得吃得補,得有藥材,也得有人帶。
    這些尋常人家,一樣也拿不出。
    薑義說到這裏,忽而頓住。
    那下策,他心裏門兒清,卻始終沒出口。
    背井離鄉,棄村遠遁。
    路雖不好聽,卻也未必不是一條生路。
    劉莊主沒答,手指卻落在犬背上,一下一下撫著,像在理毛。
    目光幽幽落在林後蒼嶺,似是心裏另有盤算。
    那條尋山犬早已打著哈欠趴下了,眼珠卻還盯著遠山轉。
    說話間,那兩個仆從早打來熱水,端來幹淨衣裳,伺候莊主沐浴更衣。
    薑義見狀,便不再多留,起身拱手一禮,轉身便走。
    次日傍晚,薑家吃夜飯時。
    薑明端著碗剛扒了兩口,就忍不住冒出一句新鮮事兒。
    “爹,劉家那小子今早跑來村塾,不聲不響,進了咱幫。”
    薑義手裏筷子一頓,抬眼瞧他。
    “還帶了一大包藥材,裝得滿滿當當,嘖,看著都紮實。”
    薑明說著咂了咂嘴:“說是要‘納貢幫眾’,分文不取。”
    薑義聞言,眉心微動,沒說什麽,隻低頭喝湯。
    薑明卻越說越來勁:“那藥材,可不是尋常貨色。咱村頭藥鋪一年都見不著幾味。”
    “我一瞧這小子是懂行的,當即就給了他個‘副幫主’的位子。”
    薑義麵上不顯,卻是聽得仔細,也算搞清了來龍去脈。
    這話剛傳出去,村塾那幫小子裏頭就有炸鍋的。
    有暗地裏不服的,有憋著勁想露一手的。
    薑明也沒藏著掖著,當場拍桌子放話:
    “誰不服,行!找副幫主切磋。打贏了,這位子就是你的。”
    午後天光最好,學堂邊的空地熱鬧起來。
    古今幫的堂主、護法,一個接一個跳出來,個個氣勢十足。
    連那位跟著薑明最早的“大護法”,都擼了袖子卷了褲腳,煞有介事地登了場。
    他已十一歲,論年紀、力氣,都是頂尖的。
    結果卻幹脆得很。
    三招之內,通通落敗。
    場麵一時寂了。
    有人嘀咕那劉家少爺手快如風,有人說他腿法古怪,還有人嘟囔他笑得太穩重,不像是個六歲的。
    薑明卻隻挑了挑眉,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孩子的肩頭,笑著道:“副幫主當得穩。”
    院中眾娃兒,誰也不說話了。
    先是看他一眼,後是齊齊一禮,各自分了藥材,散著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