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副幫主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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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出五日,劉家便將苗子送了來。
這一回,劉莊主親自領著兩名隨行,肩抬手扛,拖著一架木車,晃悠悠到了薑家院前。
車上栽著幾十株苗子,枝葉帶露,搖曳生青。
薑義倒沒忙著驗貨,反先拱了拱手,正容致謝,話裏帶著三分誠懇、七分敬意。
“莊主這一趟,是送了條打熬筋骨的路給村裏娃兒。不計代價,仁義得緊,真叫人佩服。”
他心裏跟明鏡似的。
那劉家小子攜藥投幫,顯然非是兒戲,多半是得了這位莊主的默許。
想是聽了那日中策,打的是長遠主意。
劉莊主聞言,隻淡淡一笑,手一擺,道:
“薑兄弟言重了。這事兒,說是為村人,其實還是為自家。”
薑義略作訝然,麵上卻寫得恰到好處。
可劉莊主並不打算多說,話頭一轉,岔了過去:
“倒是薑家傳拳授樁,教得村裏一幫小子虎虎生風,真是功德一樁,我也常教家中子弟向你家大兒看齊。”
薑義聽罷,也沒再追問,隻笑笑,俯身清點苗子去了。
這一回,可不是上回那般三兩株應景打發。
車上足有七八十株苗子,密密紮紮,枝葉搖晃,生機逼人。
薑義為此,還專門去山腳丈量過一遭。
一株挨一丈,留足呼吸的地兒,正好能將靠著自家地界那片山腳,繞個不漏。
到底是靈種,不敢栽得太密,怕傷了根氣。
苗子一清點完,劉莊主便開口道:
“這活兒不算輕巧,今日莊裏正得了空,不妨也搭把手。”
這話聽著熱情,其實虛實參半。
薑義心裏明白,這莊主雖好義,卻也不是無事閑逛之人。
這會兒開口出力,大抵還是想親眼瞧瞧,那批靈苗的長勢如何。
卻也不避諱,隻拱了拱手,笑說聲謝,算是請人上山去一同栽苗。
四人一齊將苗扛上了山腳。
才轉過那片果林拐角,劉莊主的目光就落在了早先那排舊苗上。
隻見那十餘株靈苗,才不過幾月功夫,竟已枝幹挺直,葉肥如掌,油綠得仿佛滴得出水來。
更有一股淡淡靈氣自葉間散出,若有若無,仿佛清風拂麵,又似春酒微熏。
劉莊主眼底微光一閃,神色不動,卻終究沒瞞過薑義這雙老眼。
薑義裝作不覺,隻閑閑一句帶過:
“村裏人都道這山裏養人,我尋思,那便連苗子也沾沾這地氣,也不知可否成點景致。”
劉莊主聽了薑義那番話,隻笑了笑,未作深應,隻道一聲:
“確是好苗頭。”
隨即也不再多言,隻卷了袖子,同兩名隨從一並下手栽種。
幾人出手利落,身形沉穩。
皆是心思沉靜之人,辨得地息氣脈,栽起苗來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
不過晌午時辰,山腳下便已鋪開一線綠意,高低錯落,疏密有致。
唯在入山的那處留了條道,能容人畜通行,看著隨意,實則有度。
如今還看不出什麽氣勢,但薑義心裏已有畫麵。
待這些靈苗抽條展葉,枝葉相交,便是一道綠牆。
春可遮風,夏能擋雨,秋來結靈果,冬日抱根眠。
活計既了,薑義自然禮數周全,笑著拱手相請:
“幾位辛苦,不若移步寒舍,小酌幾杯,權作謝意。”
劉莊主也不推辭,當即點頭。
方才落座,茶未煮熟,菜未端上,院外便傳來陣陣響動。
緊接著便見薑明掀簾而入,手裏還拽著個灰撲撲的小丫頭。
不是旁人,正是薑曦。
一臉塵土,臉頰上還掛著兩道泥印子,發絲亂成了窩草,額前幾縷黏著汗,打著結。
活像從地底鑽出來的山精。
可一雙眼卻亮得像貓,黑白分明,裏頭滿是“不服”。
“這又是作了哪門子妖?”
薑義一見這架勢,眉毛跳了跳。
薑明嘴角一抽,苦笑著答道:
“今兒個不知她哪根筋動了,非說幫中副幫主不能白坐,還說憑啥有人一來就能多分兩顆糖。”
“便自己跑去學堂,堵了那劉家小子,非要比劃一場。兩人說沒幾句便動了手,從講桌前一直打到水缸後。”
說到這兒,瞄了小妹一眼,又接道:
“還滾了幾圈泥地,灰裏撲騰幾回。末了自然是輸了,可那氣頭……誰也勸不住。”
薑曦聽了這話,嘴一撇,卻不申辯,隻揚起脖子,鼓著腮,像隻受了委屈的狸貓。
薑義瞧著這一大一小,兄妹兩個一個拉,一個倔。
麵上微赧,忙轉身衝著莊主一拱手,賠笑道:
“小女頑劣,衝撞了小莊主,還望多包涵。回頭我定要好生管教一番。”
劉莊主卻並不見惱,反倒爽朗一笑,眼中閃著幾分打趣,偏頭看了眼那滿臉泥灰的小姑娘:
“不妨不妨,練武的娃兒,不栽上幾個跟頭,怎知道泥有多滑、拳有多鈍?”
他語氣帶笑,卻也不全是調侃,轉而正色道:
“該多磨磨,多打打。若真有本事,將那副幫主的位子搶回來,日後再謀幫主之名,那才有趣。”
薑曦聽罷,雖滿麵灰土,嘴角卻忍不住翹了翹,眼中亮得像要蹦出火花來。
飯後送了客,院子也終於清淨下來。
薑義這才長舒一口氣,茶盞擱下,招了聲:“明兒。”
薑明應了一聲,從屋簷下跑出來,尚未卸氣,耳邊便聽得父親吩咐:
“去趟山腳,把新栽的苗子澆透了。”
少年一口應下,提了桶出門。
不多時便帶著滿身濕氣回來,連歇也未歇,抹了把臉,拎著書袋又往學堂去了。
院中重歸安靜。
薑義這才緩緩起身,手裏捧著本卷角起邊的舊道經,步子往山腳去了。
山腳那頭,地麵已濕了一線,泥土翻新,帶著股說不出的清香。
那一排苗子也精神,枝葉舒展,碧綠得像新打的玉,陽光一照,晶亮裏透著一股子活氣。
有一縷淡淡的靈氣,自地底升騰,裹著草木的馨香,把這一小方地頭都籠了進去。
薑義站在裏頭,尚未調息,便覺胸中一股暖意自然而起,氣息暢達,筋骨微癢。
似乎連骨縫都張了嘴,在貪婪地吸那一口靈氣。
他不動,隻靜靜站著,許久,才緩緩抬頭。
遠山寂寂,山下那幾間瓦屋靜臥在日光中,牆皮斑駁,屋脊傾斜,有幾片瓦歪著,還露著底下的椽木。
薑義望了一會兒,嘴角一動,像是笑了,像是自語:
“是不是……也該起間新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