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雙重淬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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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義見他心誌既定,便不再多言。
    隻將那黑漆漆的小瓶遞了過去,語氣沉定:“就在外頭服了吧,我也好瞧著。”
    薑亮應了一聲,沒問藥性,也沒說怕。
    伸手拔開木塞,湊到鼻邊輕嗅一記。
    那香氣一入鼻,便帶著說不清的味道,說不出是清是濁,甜裏藏苦,苦中透著一股子涼意。
    他仰了仰頭,喉結一動,便將那粒烏黑藥丸吞了下去。
    藥還未至腹,便似有團燥火在丹田炸開,霎時往上衝撞,直逼腦海。
    刹那間,四周景物仿佛盡皆崩散。
    光影翻湧如潮,眼前萬象橫陳,耳畔也響起陣陣低語,似有人貼耳呢喃,溫柔纏綿,句句勾魂。
    花間笑靨,紅塵繁華,刀光劍影,金帳朱樓……
    皆是人心頭不肯舍、不敢想、卻也最為動搖的念頭。
    幻象如潮,紛紛湧來,真假難辨。
    幸而體內那顆靜心丹藥力未盡,在這亂象中透出一縷清明,似風中殘燈,尚有微光。
    薑亮死死咬住牙關,腦中繃著一根無形之弦,心神往內一收,唇齒間無聲地念起那部《坐忘論》。
    “心無所係,念逐空明……”
    一字一頓,如金石墜地,叩在心頭。
    那原本潮水般鋪天蓋地的幻象,果然被鎮住了幾分。
    雖未盡散,卻也退了一步,失了那股子要將人吞沒的狠勁。
    這一遭熬過去,薑亮渾身早已汗透,如水裏撈出來的一般,腳下打著虛浮,整個人都癱了半截。
    可一雙眼卻亮得驚人,幽幽地透出火光來,藏著股不退的倔勁兒。
    薑義正要開口喚他歇一歇。
    誰料那小子眼裏的光卻未斂,反倒更盛了幾分,仿佛心頭那點火,被寒風越吹越旺。
    隻見他腳下微一錯步,竟徑直踏入那片幽深的幻陰草叢。
    草葉微顫,似在風中悄悄打了個寒噤。
    旋即,他揚手,又將一粒漆黑藥丸拋入口中。
    正是那幻丹。
    這一遭,是要借丹力催境,連著那片陰寒之地一並行功,雙重幻境淬煉。
    薑義心頭一緊,暗道不好,這一步邁得太急,已然來不及攔。
    他快走幾步,逼至咫尺,袖中已將另一瓶靜心丹緊緊攥住。
    指節泛白,掌心沁汗,眼梢死死盯住那道身影不放,連呼吸也不覺輕了幾分。
    隻等那一息差錯,便要立時出手。
    而那幻陰草叢之中,薑亮一腳踏定,身子微微一震,隨即便似石釘入地,定在原處。
    麵上青白如紙,雙眼緊閉,氣息收斂至極,仿佛整個人沉進了自己體內。
    風掠草動,他卻紋絲不動,像是入了定,又像是早被鑿成了石像。
    寒氣襲骨,幻象翻湧,俱如潮水灌入他心神深處。
    光影迷離,幻念如波,攪得魂魄不寧,似要將他整個心意扯入那片幽深之中。
    可他就是咬著那一口氣,死守著心底那點清明。
    強撐著不鬆不散,硬生生將那洶湧如浪的雜念,一寸寸壓入水底,不許浮頭。
    薑義眼神沉靜,心弦卻早已繃滿,緊得像扣著滿弓。
    若不是他心靜沉定,強自壓住心火,察得出薑亮體內那一縷氣機尚在運轉。
    恐怕此刻早已衝進草叢,將人硬拽出來了。
    這般沉寂,著實駭人。
    草葉不動,風聲也似隱了,整座院落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罩住了,連月光灑下來,都靜得發涼。
    瓦脊斜影,如刀如水,一線線切在地上。
    薑亮自傍晚立入草中,竟是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都斂了。
    那身影,在夜色中如墨痕未幹,凝在那裏,冷意四溢,卻半點不退。
    直到薑義捕到那一絲氣息微瀾,起了星星點點的漣漪,才終不再猶豫。
    快步上前,一把將人從那草深處揪了出來。
    手下觸到的,是冰涼的肩膀,幾無血色。
    薑義眉心微蹙,將人送回榻上,抹開一枚靜心丹,碾成粉末,兌了溫水,一口口喂入。
    藥入腹,原本繃得死緊的氣機緩緩鬆開。
    薑亮身子一歪,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薑義卻未敢放鬆。
    回屋翻出本舊經,在榻前搬了個小凳坐下。
    燭火跳動,影子映上斑駁的牆,仿佛也伴著他一道,守著這長夜。
    翻書極慢,一頁頁過,指腹在紙上輕摩,神思卻時不時飄向床上那張臉。
    不敢合眼,隻細細凝著氣,捕著那胸口微微起伏、鼻息輕細如絲的動靜。
    似怕稍有不慎,便驚了夢中人那一點清明。
    這一守,便是整夜。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薑義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小兒氣息安穩,血脈流轉如常,眉頭舒展,睡得極沉。
    他靠著榻邊打個哈欠,手中經卷輕輕一合,便無聲地回了屋。
    整夜神經繃著,連《坐忘論》都忘了念上一句,這一歇下來,倒頭便睡得沉沉。
    再醒來時,窗外日頭已高,陽光透過窗欞,在屋裏撒下片片光斑。
    薑義一睜眼,第一樁事就是轉身推門。
    可床榻上,被褥疊得齊整,空空蕩蕩。
    心頭“咯噔”一下,整個人騰地起身,便快步跨出門去。
    剛邁出院門,便瞧見那熟悉的身影。
    果然,薑亮又立在那片寒地裏。
    麵色雖仍染著寒意的青白,氣息卻凝而不散,身形沉穩得如一塊石子落進池底。
    而一旁草垛邊,薑明倚著一堆曬幹的柴禾坐著,手裏攤著本翻舊了的書。
    眼神卻三不五時從書頁上抬起,悄悄地掃一眼弟弟,瞧見人還好好的,才又低頭看去。
    兄弟倆一個立著,一個守著,寒風卷草而不驚,晨光一寸寸灑落下來,像照進了靜水深流裏。
    日子就在這晨昏交替中,一晃晃地過去了。
    柳秀蓮與薑曦母女倆,也在一日複一日的撲騰裏,摸出了些提氣輕身的門道來。
    秀蓮素來不喜張揚,學成之後也不聲不響,隻在晾衣摘果時,足尖一點,身子便輕輕飛掠上枝頭。
    薑曦卻不是這等性子。
    小丫頭年紀雖小,脾氣卻大,稍有一點長進,恨不得敲鑼打鼓、挨家登門地報喜。
    這輕功一練成,第二天清早就躥去了村頭村尾,給人“飛”了一遍。
    上一刻還在人牆頭晃著腳丫,下一刻便竄上了榆樹梢頭,手舞足蹈,還不忘放話:
    “你們瞧好了!”
    一幫半大娃兒看得眼都直了,團團圍著,嘴裏喊著“仙女姐姐”,腳底跟著亂跳,臉上滿是豔羨。
    薑曦仰著下巴,眉梢眼角全是得意,見人問起,便叉腰放話:
    “等學堂開門,我非把副幫主那位置討回來不可!”
    口氣說得斬釘截鐵,像個小山頭上的女寨主,誌在收複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