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佳
    傍晚，爪瓦島偏僻海岸線，山洞內。
    潮濕、帶著鹹腥味的海風被曲折的岩壁阻擋在外，山洞深處隻有幾盞馬燈搖曳著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濃稠的黑暗。
    空氣中混雜著海藻腐爛的氣息、廉價煙草的嗆人味道，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由長期秘密交易和人性貪婪發酵出的渾濁氣味。
    金南，或者說金田軍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故意沾著油汙的倭軍軍曹製服，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
    他麵前攤開著一本用油布仔細包裹的賬簿，旁邊放著一個沉甸甸的軍用帆布挎包。
    此刻他的表情是慣有的、帶著幾分市儈精明的木然，眼神在昏暗中顯得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例行公事地清點一批普通的貨物。
    山洞深處，影影綽綽地擠著上百名衣衫襤褸、神情麻木的當地黑皮。
    他們是被小林健太等人“輸送”過來的“貨物”，此刻像牲口一樣被驅趕在角落，空氣中彌漫著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汗臭和絕望。
    幾個持槍的、同樣穿著倭軍製服、實為胡力部下的精銳士兵偽裝的“看守”麵無表情地維持著秩序。
    “噠、噠、噠…”
    急促且略顯淩亂的腳步聲從洞口傳來，伴隨著壓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和金屬裝備碰撞的輕微聲響。
    小林健太一馬當先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那雙細小的眼睛裏卻閃爍著餓狼般貪婪興奮的光芒。
    在他身後跟著中村軍曹、伊藤伍長和吉野上等兵，這四人正是最早建立“業務關係”的核心“合作夥伴”，也是從這肮髒交易中獲利最豐的蛀蟲。
    他們身上的軍裝雖然也沾著泥點，但明顯比金南身上的要“體麵”不少，尤其是小林健太，手腕上竟然多了一塊嶄新的、在燈光下反著賊光的第三國手表。
    “金田桑！我們來了！”
    小林健太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喘息顯得有些尖銳，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金南麵前，眼睛死死盯著那個鼓囊囊的帆布挎包，喉嚨不受控製地滾動著，咽下大口口水。
    “這次的‘貨’…您看看，都是精壯勞力！足足一百二十個！絕對保質保量！”
    他指著角落裏那群黑皮，仿佛在炫耀一群待宰的肥豬。
    中村相對沉穩一些，但眼神同樣熾熱地盯著挎包，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努力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金田軍曹，路上耽誤了點時間，讓您久等了。不過，人是一個不少，您放心！”
    他的手不自覺地搓著，仿佛已經摸到了那厚實的鈔票。
    伊藤和吉野則顯得有些急不可耐，吉野甚至忍不住探頭想去看挎包裏的東西，被伊藤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才縮回去，但眼神依舊充滿了渴望。
    金南抬起眼皮，目光像冰冷的探針一樣掃過四人貪婪的臉，最後落在小林健太的手表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金南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慢條斯理地合上賬簿，然後才伸手，從帆布挎包裏掏出一個沉甸甸的油紙包。
    “嘩啦…”
    油紙包被打開，裏麵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一疊疊倭元，甚至還有一些‘金條’和珠寶首飾，在昏黃的燈光下折射出誘人而罪惡的光芒！
    當然，以胡力的尿性，連倭元都是假的，黃金和珠寶怎麽可能是真的？
    愚人金了解下，硫化銅或者硫化鐵，顏色金黃，晶體結構類似黃金礦石。
    愚人金的硬度和延展性都和黃金不同，所以胡力特意將其弄成塊狀的金條。珠寶就簡單了，現代玻璃工藝再了解下，或者染色石頭...咳咳...說的有點多了。
    反正就以鬼子目測或者這個時代的技術，很難分辨真假就是...
    “嘶…”
    小林健太四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眼睛瞬間瞪圓，瞳孔裏隻剩下那堆耀眼的財富！
    山洞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他們粗重如牛喘的呼吸聲和心髒狂跳的咚咚聲。
    角落裏那些麻木的黑皮，似乎也被這財富的光芒刺痛，眼神中掠過一絲茫然和更深的絕望。
    “老規矩。”
    金南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他將油紙包往前推了推。
    “點一點。貨，我收下了。”
    “哈！哈依！”
    小林健太如夢初醒，第一個撲上去，像餓了三天的狗撲向熱翔，雙手顫抖著抓起一疊倭元，貪婪地嗅著那油墨的味道，然後迫不及待地開始清點。
    他的動作粗魯且迅速，口水幾乎要滴到鈔票上。中村也立刻加入，他的動作更“專業”一些，但指尖的顫抖暴露了他內心的狂喜。
    伊藤和吉野則圍著金條和珠寶，眼睛放光，嘖嘖有聲地掂量著、撫摸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和占有欲。
    一時間，山洞裏隻剩下鈔票翻動的沙沙聲、‘金條’碰撞的‘叮當’聲，以及四頭鬼子如同夢囈般的低語。
    “發財了…這次真的發財了…”
    “這塊金條…是我的了！”
    “達維亞的紅燈區…老子要包場一個月！”
    “再多來幾次…再多來幾次…”
    金南冷眼看著他們醜態百出，心中毫無波瀾，隻有冰冷的計算。
    這些被他們出賣的“黑皮”，很快就會成為小世界裏的勞動力。而流到這些蛀蟲手裏的錢，最終也隻會加速他們在醉生夢死中的腐爛。
    數錢的過程持續了十幾分鍾，四人反複清點，確認無誤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各自的“份額”貼身藏好，臉上洋溢著極度滿足的潮紅，看向金南的目光充滿了赤裸裸的諂媚和感激。
    小林健太藏好最後一疊鈔票，搓著手，臉上堆滿了近乎討好的笑容。
    “金田桑，您真是太夠意思了！跟著您幹，比在軍營裏吃那些豬食強一萬倍！”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和邀功的意味。
    “不過…這次來，還有個事得跟您說一聲，實在是…實在是抱歉得很。”
    金南的眉毛微不可察地一挑，依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哦？小林曹長，什麽事？”
    小林健太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和歉意。
    “是司令部…剛下來的嚴令。從明天起，所有部隊人員，非執行任務，嚴禁外出！軍營實施一級戒嚴，違令者…軍法從事！”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裏帶著一絲後怕。
    中村也趕緊補充，諂媚中帶著謹慎。
    “是啊，金田桑，命令下得很死，我們也是剛接到通知就趕過來了，生怕耽誤了您的事兒。這次…恐怕要停一段時間了。”
    “停？”
    金南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多久？什麽大行動，連生意都不讓做了？”
    他拿起一支皺巴巴的香煙點燃，煙霧繚繞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人。
    伊藤伍長搶先開口，帶著點抱怨和不甘。
    “誰知道那幫家夥發什麽瘋！說是要搞什麽‘大掃蕩’，要徹底收拾那些不知死活的華人遊擊隊！”
    “具體細節我們這些小兵哪能知道？就是通知所有人待在營房待命，武器彈藥都發下來了，看著架勢不小！”
    吉野怯生生地附和。
    “對…對，聽說…好像是叫…叫什麽‘鴕鳥肅清’？反正挺嚇人的名字。”
    “‘鴕鳥肅清’？”
    金南重複了一遍這個古怪且充滿不祥氣息的代號，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司令部嚴令、一級戒嚴、配發武器彈藥、針對華人遊擊隊的大規模行動…還有這個詭異的代號。
    金南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暫時模糊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寒意。他臉上擠出一個理解但略帶惋惜的笑容。
    “原來如此。既然是司令部的命令，那自然是要遵守的。安全第一嘛。”
    頓了頓，金南目光掃過四人。
    “隻是可惜了這大好的‘財路’啊。不過，等掃蕩成功，肅清了那些不安定因素，想必這生意…會做得更大更順暢，對嗎？”
    金南的話像是有魔力，瞬間點燃了四人眼中因暫停交易而剛升起的一絲失落。
    更大的生意！更順暢的財路！小林健太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哈腰。
    “金田桑說得太對了！等這次行動結束，那些華人抵抗軍被碾碎，爪瓦就徹底是皇軍的天下！”
    “到時候，要多少‘貨’就有多少‘貨’！我們的生意，一定能做大做強！工藤少佐那邊…還請金田桑多多美言啊！”
    “那是自然。”
    金南淡淡地應道，將煙頭摁滅在石頭上。
    “幾位辛苦了，趁著宵禁前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哈依！哈依！多謝金田桑！”
    四人如蒙大赦，又貪婪地看了一眼金南腳邊那個已經空了大半的帆布挎包，這才心滿意足、腳步輕快地轉身，帶著滿身的銅臭味和對未來暴富的憧憬，迅速消失在洞口蜿蜒的黑暗中。
    山洞裏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馬燈燃燒的劈啪聲和角落裏黑皮們壓抑的呼吸聲。
    金南臉上的市儈和惋惜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站起身，沒有看那些新來的“貨物”，而是快步走向山洞更深處一個被水流聲掩蓋的角落。那裏，一條小瀑布從岩縫中滲出，形成天然的噪音屏障。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後，迅速從貼身的內袋裏掏出一個被防水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在這個時代顯得極其突兀的手機。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動解鎖，隨後他飛快地輸入著信息。
    信息發出，金南將手機重新嚴密包裹好，藏回最貼身的地方，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走回山洞中央，昏黃的燈光映照著金南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看向那群新來的、眼神麻木的黑皮，又仿佛透過他們，看到了即將被腥風血雨籠罩的整個爪瓦島...
    胡振邦的“全民武裝”計劃成效斐然，已然向著答臘島和曼丹島蔓延。
    錫礦基地雖險要，但麵對倭軍集結重兵優勢和火力的瘋狂反撲，那些剛剛拿起武器、充滿血性但缺乏訓練和重武器的華人同胞，在倭軍的“三光”政策下，又將付出何等慘烈的代價？
    鬼子的報複，比金南預想的來得更快、更凶猛。代號“鴕鳥肅清”，這名字本身就透著一種滅絕人性的瘋狂。
    金南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像淬火的刀鋒。胡力說過，爪瓦的華人隻能靠自己，深吸一口山洞裏渾濁的空氣，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