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
    山莊的書房裏一片略顯昏暗，庭院裏夜蟲微鳴著，胡力沒有開燈，任由自己陷在寬大的太師椅裏，像一尊凝固在時光中的雕像。
    窗欞縫隙透進一絲庭院燈火的微光，勉強勾勒出他硬朗的側臉輪廓，眉宇間卻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沉鬱。
    “煩死了…”
    一聲壓抑的、近乎從齒縫裏擠出來的牢騷，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胡力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後腦勺重重抵在冰涼的紅木椅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胸腔裏像是被無數隻貓爪在瘋狂抓撓，又癢又痛，還帶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憋悶。
    “係統升級！該死的係統升級！“
    升級所謂的“終極版本”居然還有前置條件，收回空間門！這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根子！
    沒有空間門，他怎麽自由往返小世界？難道要他在現實世界和小世界之間做一道殘酷的二選一？
    不升級？胡力不是沒想過，維持現狀，小世界依舊是他的洞天福地、後勤基地、複興軍最大的依仗。
    可人就是這麽賤，那該死的好奇心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越勒越緊。
    係統到底要升級成什麽樣子？值得付出空間門這樣近乎自斷一臂的代價？
    何況，“終極版本”這四個字本身就充滿了難以抗拒的魔力。
    “小a...”
    胡力在腦海裏呼喚，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疲憊。
    “你知道係統升級為什麽要設置這個前置條件嗎？”
    明知是徒勞，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小a那卡通小女孩的形象，她穿著蓬蓬裙，眨巴著大眼睛，小臉上滿是“愛莫能助”的表情，聲音依舊清脆稚嫩。
    “宿主，我也不知道哦~ 係統隻是發出指令，具體原因屬於核心規則，我無法訪問。”
    她的語氣既無辜又理所當然。
    “唉…”
    胡力無聲地歎了口氣，果然如此，沉默了幾秒，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帶著點自嘲問道。
    “那你認為…我要不要升級？給個建議？”
    小a在意識空間裏誇張地翻了個白眼，小嘴一撇。
    “宿主，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哈！”
    叉著腰，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小大人模樣。
    “你不是已經想到，並且…已經做出安排了嗎？還來問我幹嘛？”
    “啪嗒！”
    一聲輕響劃破黑暗，胡力摸出煙盒，熟練地彈出一根叼在嘴上，金屬打火機的火苗跳躍著，映亮了他眼裏複雜的掙紮。
    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湧入肺腑，帶來短暫的麻痹。
    火光熄滅，書房重新陷入昏暗，隻有煙頭那一點橘紅色的微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一根煙很快燃盡，胡力將煙蒂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裏，發出輕微的“滋”聲，順手又點上一根。
    橘紅的光點再次亮起，映出胡力緊鎖的眉頭。
    “其實…”
    胡力看著虛無的黑暗，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並沒有完全想好什麽安排，隻是…很早之前，我就開始考慮一件事。”
    頓了頓，胡力的聲音低沉下去。
    “小a，我喝過基因藥水了，按照你的說法，我的壽命…會很長，很長…”
    煙頭的紅光隨著他吸煙的動作驟然亮起，映亮他眼裏一閃而過的迷茫和…一絲深藏的恐懼。
    “到了那時...”
    胡力的聲音很輕，幾乎飄散在黑暗裏。
    “我也不能再像個普通人一樣，出現在外人麵前了，我也想過換身份，可是，嗬…”
    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的苦笑。
    “沒那必要啊，畢竟…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都不在了吧…”
    親人、愛人、朋友、戰友…那些鮮活的麵孔，那些熟悉的聲音，那些能讓他感到溫暖、牽絆、甚至煩惱的人…都會隨著無情的時光，化作塵土。
    隻有他，帶著被基因藥水強行延長的生命，孤獨地站在時間長河的岸邊，看著一代又一代人興起又湮滅。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胡力。
    他仿佛看到了百年、甚至數百年後的某個清晨，自己獨自站在雲棲山莊空曠的回廊下，陽光依舊明媚，庭院依舊精致。
    卻再也沒有了姑姑嗔怪的嘮叨，沒有了張叔和姑父憂心忡忡的爭執，沒有了蘇婉清她們溫婉的笑語，沒有了孩子們嬉鬧的身影…
    整個世界熟悉又陌生，繁華卻冰冷，隻剩下他一個人，守著永恒的寂靜，回憶著早已逐漸模糊的過往。
    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胡力猛地吸了一大口煙，辛辣的煙氣嗆得他喉嚨發癢，卻壓不住心底那股翻湧上來的酸楚和寒意。
    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那份沉重的孤寂也一同排出體外。
    “所以…”
    胡力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認命的疲憊。
    “到了那時…就待在小世界裏吧。至少那裏，時間…或許會仁慈一點？”
    小世界是最終歸處，胡力早就有了這個覺悟，在那裏，他或許能暫時忘記時間的流逝，忘記永恒的詛咒。
    興許，這個就是係統給他小世界的最大原因吧。
    腦海中，小a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胡力意識深處翻湧的複雜情緒，她小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
    她能理解數據、邏輯、指令，卻無法真正共情人類這種麵對永恒孤獨時產生的、名為“恐懼”和“悲傷”的複雜感受，她隻是感覺到宿主此時的精神波動異常低落。
    “宿主…”
    小a的聲音放輕了些，帶著一絲安慰意味。
    “係統在你重生的時候給你基因藥水，就是為了讓你擁有更多的時間，去完成帶領華夏走向世界之巔的使命…”
    “等等！”
    胡力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黑暗中，他的眼裏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虛空，仿佛要穿透黑暗抓住什麽。
    “小a，你剛剛說什麽？！”
    胡力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有些變調，急促地追問。
    小a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快速回答。
    “宿主，我是說…讓你擁有更多的時間？”
    “時間…時間…”
    胡力沒有立刻回應小a，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嘴裏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
    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震驚、恍然、懷疑、甚至還有一絲…荒謬的苦澀？種種複雜的情緒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眼裏快速掠過。
    書房裏隻剩下胡力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和蟲鳴。
    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胡力緊繃的身體才驟然鬆懈下來，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重重地跌坐回太師椅裏。
    嘴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笑聲裏充滿了自嘲和一種洞悉了某種殘酷真相後的無力感。
    “嗬嗬…時間…”
    胡力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小a，你說的對，也不對。應該…”
    搖了搖頭，胡力沒有再說下去，仿佛那個即將出口的猜測太過殘忍？連此時的他都不願去麵對。
    “算了，真要是我想的那樣，小爺我…也特麽太苦逼了。”
    胡力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整個人癱在椅子裏，聲音帶著濃重的倦怠。
    “不過這些…在係統不升級的情況下，都隻是猜測，在此之前，說什麽都毫無意義。”
    這一刻，對那“終極版本”的好奇心，如同被冰水澆滅的火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a！”
    胡力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係統不升級，不影響正常使用吧？”
    “不影響。”
    小a立刻回答。
    “得了...”
    胡力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甩脫了沉重包袱的輕鬆，隨手將指間快要燃盡的煙蒂再次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裏，發出最後一聲微弱的“滋”響。
    “那就不升級！就這麽放著！”
    黑暗似乎不再那麽令人窒息了，胡力大步走向書房門口，臉上重新掛起那標誌性的、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痞笑，仿佛剛才那個深陷孤獨恐懼的人從未存在過。
    “美好的盛世正在向小爺招手呢！”
    一把拉開沉重的紫檀木門，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絲張揚。
    “還是好好享受美人…啊呸！”
    胡力輕咳一聲，改口道。
    “美好人生！對，享受美好人生才是正經！”
    書房外的光線湧入，照亮了他臉上瞬間切換的輕鬆表情。
    然而，就在他踏出書房門檻的瞬間，腳步卻頓住了。
    門口，蘇婉清靜靜地站在那裏。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穿著豔麗的旗袍或睡裙，隻裹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色絲綢睡袍，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
    顯然她已經在這裏站了許久，像一株悄然綻放的幽蘭，融在走廊昏黃的光暈裏。
    此時，蘇婉清微微仰著頭，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望著胡力，裏麵盛滿了無聲的擔憂和關切。
    “寶貝！”
    胡力心頭猛地一暖，那股剛剛被強行壓下去的孤寂感，瞬間被另一種滾燙的情緒衝散。
    伸出手，一把將蘇婉清柔軟微涼的身體摟進懷裏，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熟悉的淡雅馨香。
    “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
    蘇婉清沒有掙紮，溫順地靠在胡力堅實的胸膛上，側耳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這才仿佛確認了什麽，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下來。
    抬起手，纖細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胡力的眉心，似乎想撫平那裏可能殘留的皺痕。
    “小力...”
    蘇婉清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一個人在書房待了那麽久，姐妹們都很擔心…所以，輪流在這裏守著…”
    她沒有說“我”，而是說“姐妹們”，這份體貼更讓胡力心頭酸軟。
    “傻瓜…”
    胡力喉頭有些發哽，後麵的話被堵了回去。
    千言萬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收緊了手臂，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這麽多深愛著他、牽掛著他的嬌妻美眷，活色生香，情深義重...
    “這滾滾紅塵，這人間煙火，豈不讓人留戀？”
    長生孤寂的冰冷陰影，似乎也被這溫暖的懷抱驅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