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挑糞的娃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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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下銅鈴搖晃的聲響刺得顧有為耳膜發疼,他第三次抬手想要整理領帶,卻發現指尖幾乎要將絲綢絞出褶皺。走廊盡頭的鎏金雲紋門像一道灼目的光,將他的影子壓得又扁又長,恍若被釘在原地的困獸。
    “顧主任,書記請您進去。”董佑群拉開門的瞬間,混著龍涎香的氣流裹著威壓撲麵而來。顧有為的喉結劇烈滾動,皮鞋機械地向前挪動,卻仿佛每一步都要穿透厚重的波斯地毯。
    辦公室裏的光線比記憶中暗了許多,檀木屏風折射的光斑在劉正夯的金絲眼鏡上跳躍,將那張曾和藹的麵容切割成威嚴的輪廓。“坐。”兩個字像重錘砸在頭頂,顧有為的膝蓋發軟,跌坐在真皮沙發裏發出悶響。他看見對方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泛著冷光,這才驚覺那個總在深夜辦公室泡濃茶的老領導,真的成了需要仰視的存在。
    “首、首長……”稱呼卡在喉嚨裏生疼,顧有為感覺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曾經匯報工作時侃侃而談的底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新兵第一次站軍姿般的僵直。桌麵擺放的青銅鼎擺件突然變得無比刺眼,他慌忙低頭,卻看見自己顫抖的指尖正死死摳住沙發扶手,像溺水者抓著最後一根浮木。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個世紀,直到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您……多保重身體。”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樣的語氣哪像是對副國級首長的問候?顧有為幾乎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靜的辦公室裏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死死盯著對方身後的水墨江山圖,卻連圖中山巒的輪廓都看不清,隻覺得整個人都在這方小小的辦公室裏失重下墜。
    劉正夯摘下金絲眼鏡,露出顧有為再熟悉不過的溫和笑意,抬手虛點了點:“才幾天沒見,怎麽倒和我生分了?”他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隨手將青瓷茶杯推到顧有為麵前,蒸騰的熱氣裹著龍井清香漫上來,“小顧啊,當年你在項目論證會上和專家爭得麵紅耳赤的勁頭,可比現在有生氣多了。”
    這句調侃讓顧有為喉間發緊。明明不過數日之別,此刻卻像隔著萬水千山。他盯著杯麵浮沉著的茶葉,聽見頭頂傳來的聲音仿佛穿過層層雲霧:“別這麽拘謹,往後工作上遇到坎兒,還像以前那樣,直管開口。”熟悉的信任話語砸在心頭,卻驚起一片戰栗。
    龍涎香混著茶香鑽進鼻腔,顧有為突然意識到,老領導俯身說話時垂落的領帶夾閃著冷光,那枚曾和自己同款的銀質徽章,此刻卻鍍著陌生的金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壁,燙意順著神經竄上脊背,他終於明白,有些距離從來不是用時間丈量的——當稱呼從“劉書記”變成“首長”,那聲“小顧”即便裹著往日溫度,也已然成了雲端傳來的回響。
    劉正夯看著顧有為緊繃如弓弦的脊背,突然眸光一轉,指尖叩了叩桌麵:"列兵顧有為!"
    這聲厲喝像把淬了冰的軍刀劈開凝滯的空氣。顧有為條件反射般彈起,後腰筆直撞在沙發靠背上,在"啪"地立正的瞬間,三十年前新兵連的記憶突然翻湧——同樣是這樣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樣是血液瞬間衝上頭頂的震顫。
    "稍息!"第二道指令緊接著落下。顧有為機械地執行動作,左腿前伸半步的動作帶起一陣涼風,吹散了他額角的薄汗。
    辦公室裏突然爆發出爽朗的笑聲。劉正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西裝麵料傳來:"瞧瞧,還是當年那個聽到口令就炸毛的小豹子。"熟悉的力道讓顧有為眼眶發燙,恍惚間又回到了第一次和老領導麵對麵而坐的光景。
    "坐吧。"劉正夯遞來紙巾,語氣軟了下來,"再這麽緊張,我可要懷疑你把我當老虎了。"看著對方眼角熟悉的笑紋,顧有為終於放鬆下來,茶幾上的龍井茶霧氣氤氳,將那份疏離的威壓漸漸融化成了舊日的溫度。
    "書記,您..."顧有為的喉結劇烈滾動,後半句話像被無形的手掐住般哽在胸腔。中央空調的嗡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他盯著對方杯盞中浮沉的龍井,發現連茶水晃動的漣漪都透著與往日不同的韻律。
    劉正夯輕抿茶盞,青瓷杯沿叩在檀木桌麵發出清響:"你啊你,哎。"尾音拖得綿長,帶著十年如一日的縱容。"丁闕誌那邊你放心,他不會為難你的。"
    這句話如重錘砸在心上,顧有為渾身泛起細密的戰栗,西裝下的皮膚仿佛有無數蟻群在啃噬。那些在深夜反複推演的應對之策,那些揣度新主態度的輾轉反側,此刻都化作鼻尖的酸澀。"書記..."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眼眶突然燙得驚人。
    "怎麽了有為?"劉正夯放下茶盞,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著熟悉的揶揄,"馬上都是省部級領導幹部了,怎麽還莽莽撞撞的?五十幾出頭的人了都。"
    這句話讓顧有為猛地一震,金屬袖扣硌得腕骨生疼。他下意識要起身敬禮,臀部剛離開沙發就僵在半空。辦公室裏突然陷入死寂,唯有座鍾的滴答聲清晰可聞。劉正夯望著他慌亂又無措的模樣,眼角的笑紋裏盛滿了舊日溫度,仿佛兩人還在那間堆滿文件的舊辦公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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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啊,就是你。”劉正夯摘下金絲眼鏡,鏡片在指間折射出細碎的光斑,恍若星辰墜落掌心。他慢條斯理擦拭鏡片的動作,帶著上位者獨有的從容,“我親自向中樞推薦了你。”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指尖朝著穹頂緩緩虛點,窗外的雲層恰好裂開一道縫隙,金色的光柱傾瀉而入,將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鍍上了命運的厚重。
    顧有為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千軍萬馬在顱內奔騰。整座城市的喧囂突然湧入耳膜——遠處高架橋上車流如織,樓下綠化帶裏蟬鳴聒噪,空調外機的嗡鳴裹挾著盛夏的熱浪,與記憶裏某個暴雨夜老辦公室的靜謐轟然相撞。紅木書架上陳列的《資治通鑒》泛著冷光,青銅鼎擺件在光柱中投射出威嚴的陰影,與他抽屜深處那張褪色的推薦信遙相呼應。
    “這些年,你的每一步我都看在眼裏。”劉正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後是整麵牆的巨幅江山圖,“開發區破局、自貿區落地、產業升級戰役……”他如數家珍的聲音混著窗外飛機掠過的轟鳴,化作震顫靈魂的回響,“中樞需要敢打硬仗的幹將,而你,就是那柄開鋒的寶劍。”
    顧有為的喉間泛起鐵鏽味,眼前的場景突然變得虛幻又真實。波斯地毯上的纏枝紋在光影中扭曲成權力的圖騰,鎏金門釘折射的光點如漫天繁星墜落,將他釘在曆史的十字路口。當老領導轉身時,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既帶著十年如一日的期許,又裹挾著足以改天換地的威壓,“有為,這是時代給你的舞台,也是黨和人民賦予的使命。”
    此刻,整座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將天際線染成流動的金紅。顧有為望著老領導身後翻湧的雲層,恍惚間看見無數個日夜伏案疾書的自己、無數次據理力爭的會議室、無數張被紅筆圈注的文件,都在這道天光中熔鑄成通往雲端的階梯。
    穹頂的鎏金浮雕在淚眼中扭曲成流動的星河,顧有為喉間發出壓抑的哽咽。滾燙的淚珠砸在銀質袖扣上迸濺出細碎的光,恍若當年邊境線上第一縷刺破硝煙的朝陽。他顫抖著抬起手,指節上因長期握筆生出的老繭擦過臉頰,帶起的不隻是淚水,更是三十載歲月裏所有未言說的艱辛與堅持。
    "恩重如山!"這四個字如同重炮轟鳴,在空曠的辦公室裏激蕩出層層回響。記憶如潮水般漫過心堤:那個赤腳踩在田埂上挑著牛糞的孩子,肩頭勒出的血痕在烈日下結痂;那個攥著皺巴巴錄取通知書、布鞋磨破腳跟也要奔赴大學的少年,在暴雨中抱緊懷中的書本;那個在入伍通知書上按下紅手印的青年,轉身時軍裝下擺揚起的弧度,曾驚起訓練場上整片白鴿;還有無數個深夜,他對著台燈修改方案的身影,在文件堆裏熬過的十年正科歲月,此刻都化作眼眶中翻湧的熔岩。
    劉正夯上前一步,手掌落在他顫抖的肩頭上,這個動作與當年初次見麵的鼓勵如出一轍。顧有為突然想起,當年正是這個男人從如山的材料中挑出他的方案,用紅筆批注的字跡比軍功章還要耀眼。而此刻,窗外的杜鵑輕快地唱著歌兒,仿佛天地都在為這場命運的交接儀式鋪就紅毯。
    "該去更高的地方看看了。"劉正夯的聲音混著遠處傳來的汽笛聲,在暮色中化作振翅的鴻鵠。顧有為望著老領導身後那幅山河圖,蜿蜒的線條突然幻化成他走過的每一條路——從泥濘的鄉間小道到筆挺的閱兵場,從堆滿報表的辦公桌到即將踏上的省部級征程。淚水模糊間,他仿佛看見無數個自己在時空長河中重疊,最終凝聚成此刻站在權力階梯上的身影,背後是燃燒的晚霞,前方是雲開霧散後的萬裏晴空。
    “書記。”顧有為站直,顫抖著朝這位鬢角有了些許銀發的老領導敬了一禮。
    晨光刺破雲層,將鎏金門釘的光影碎成金箔,灑在顧有為驟然繃直的脊背上。他西裝下的肩胛骨如刀削般凸起,抬手行軍禮的動作帶起淩厲風聲:“報告首長同誌!列兵顧有為保證完成任務!對黨忠誠,死而後已!”聲如洪鍾撞碎凝滯的空氣,驚得案頭青瓷茶盞泛起漣漪。
    劉正夯手中的茶杯還未放下,便已大步跨出。金絲眼鏡滑落到鼻尖,露出那雙沉澱著歲月的眼睛。老首長的右手帶著軍人特有的幹脆利落升起,軍禮的弧度精準如三十年前閱兵場上的指揮刀。兩道身影在交錯的光影中對峙,西裝與中山裝的褶皺裏仿佛都藏著迷彩服的棱角。
    朝陽攀上窗台,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顧有為望著老領導鬢角被晨露打濕的銀絲,喉結劇烈滾動;而劉正夯看著對方發紅的眼眶,嘴角泛起熟悉的笑意。當兩個軍禮同時放下時,掌心相擊的悶響混著窗外的鳥鳴,激蕩出隻有軍人才懂的默契與熱血。遠處傳來的汽笛聲,此刻竟像極了軍營裏催征的號角。
    "顧有為同誌,我代表人民,等待你的捷報!"這個瞬間,辦公室裏的鎏金裝飾、紅木家具都隱去了輪廓,唯有兩個軍人跨越時空的默契,在朝陽裏凝成永恒的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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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如金箔般傾瀉在雕花檀木門上,劉正夯的中山裝下擺掃過波斯地毯的纏枝紋,轉身時銀質袖扣折射出冷冽的光:"好了,你過來。"這句帶著命令式的溫和,瞬間將顧有為拽回新兵連的晨訓場。
    顧有為膝蓋微顫,方才繃直的軍姿讓五十七歲的關節泛起鈍痛。他強撐著挺直脊背跟上,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麵的聲響,竟與當年正步踢過閱兵場的節奏悄然重合。
    劉正夯推開嵌著雲紋銅飾的楠木抽屜,取出的牛皮文件袋邊緣壓著燙金國徽,"絕密"二字在晨光中泛著暗紅,像極了軍功章上凝固的血跡。"中樞直接將指示下到了中央組織部,任命文件已經下來了,這兩日馬上通過新聞全國公示。"老領導的聲音裹著龍井茶的醇厚,卻讓空氣驟然帶電。
    文件袋入手的刹那,顧有為指尖傳來粗糲的觸感——竟不是尋常的公文紙。他屏住呼吸展開,宣紙上的墨痕尚未完全幹透,龍蛇般的字跡在朝陽裏吞吐風雲。"茲有臨南省顧有為同誌,能力出眾是為幹才,堪當大任,著你部盡快安排任用。"每一筆都似重錘敲擊心髒,遒勁的筆鋒穿透紙背,恍惚間化作邊關的烽火、改革的浪潮,最終凝成九重宮闕之巔投下的信任。
    劉正夯點燃一支煙,嫋嫋青煙在兩人之間織就霧靄。"這是中樞看過你二十七個改革方案後,連夜寫就的手諭。"煙灰落在檀木桌麵,炸開細小的星芒,"從挑糞的娃到登堂入室,有為,這是你應得的。"
    窗外突然響起嘹亮的軍號聲,不知何處的軍校正在晨練。顧有為望著宣紙上力透紙背的字跡,仿佛看見無數個日夜伏案疾書的自己、無數次據理力爭的會議室、無數張被紅筆圈注的文件,此刻都化作這幾行字裏的千鈞重量。朝陽攀上文件袋的國徽,將"絕密"二字染成流動的赤金,那是來自權力巔峰的召喚,也是一個奮鬥者用半生光陰換來的時代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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