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這就叫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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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的月光給鄉間小路鋪上銀霜,黑色奧迪a6緩緩碾過碎石,在爬滿絲瓜藤的農家院門前停下。顧有為解開西裝領口的暗扣,皮鞋踩過滿地的銀杏葉,帶著三分急切七分雀躍的鄉音在門廊前響起:"娘!是我,有為回來咧!"
    院子裏的白熾燈應聲亮起,光暈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欞,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駁的影。竹簾掀起的窸窣聲裏,夾雜著老木門"吱呀"的呻吟,顧母裹著藍布圍裙衝出來,灰白的鬢角還沾著灶灰,渾濁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哎喲我的兒!可算把你盼回來咯!"她布滿老繭的手直往顧有為身上探,像是要把這幾年的牽掛都揉進掌心。
    "快去殺隻小公雞!"顧母頭也不回地衝堂屋喊,轉身時才瞥見正踮腳搬禮盒的張萱。月光落在姑娘紅撲撲的臉上,發梢還沾著趕路時的露水,印著單位ogo的牛皮紙袋在她懷裏堆得高高的。
    "為娃子,這是...三兒?"顧母扯著兒子的袖口,聲音壓得極低,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緊張。在她的認知裏,能跟著兒子回來的年輕姑娘,總帶著別樣的意味。
    顧有為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孬亂講!這是我秘書小張,名牌大學畢業麽幾年的文化人!"他刻意提高的音量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翅膀撲棱聲混著顧母恍然大悟的笑聲,在小院裏蕩開。
    "那就好那就好!"顧母搓著手,臉上的褶子裏都溢著笑,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搶張萱手裏的禮盒,"快進屋快進屋!嬸子給你煮紅糖雞蛋!"她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攥著張萱的手腕,溫熱的觸感裏,藏著對城裏姑娘最質樸的疼惜。
    堂屋門"哐當"推開,顧父握著菜刀站在門檻上,古銅色的臉膛笑出層層漣漪:"龜兒子還曉得回來!"他的目光掃過張萱,又意味深長地看向兒子,喉間發出爽朗的笑聲,驚得梁上的臘肉都跟著晃了晃。
    張萱望著眼前熱熱鬧鬧的場景,突然覺得後頸的疲憊都化作了暖意。原來在這方小院裏,叱吒風雲的顧省長,不過是爹娘膝下的尋常兒子,而她,也不再是謹小慎微的秘書,倒像是走親戚的鄰家姑娘。夜風裹著柴火香拂過臉頰,她跟著眾人往屋裏走時,聽見顧母小聲嘀咕:"這女娃生得俊,就是太瘦,得給她多盛幾碗雞湯..."
    顧母站在廚房門口,望著院壩裏幫顧父擇菜的張萱,心裏泛起陣陣擔憂。灶膛裏的火苗劈裏啪啦地竄著,映得她臉上的皺紋愈發明顯。她用圍裙擦了擦手,轉頭看向正在切菜的老伴,壓低聲音念叨:“這‘傻娘們’張萱該怎麽辦嘞?”
    顧父手一頓,刀背重重拍在案板上:“你瞎操心個啥,娃自有娃的造化。”
    “你懂個啥!”顧母急得直跺腳,“有為現在這官當得風高浪急的,那丫頭看著單純得很,萬一……”她沒把話說完,可滿是愁緒的眼神已經道盡了擔憂。在她心裏,張萱就像自家地裏的嫩苗,禁不起官場那些狂風驟雨的折騰。
    說話間,張萱清脆的笑聲飄進廚房。她正舉著擇好的菜,歪著頭聽顧父講顧有為小時候偷摘鄰居家柿子被追著跑三條巷子的糗事,眉眼彎彎,毫無戒備。顧母歎了口氣,轉身往灶裏添了把柴,火光映紅了她滿是憂慮的臉。她想起兒子剛工作時,也是這般天真熱血,可如今……
    “要不讓有為給她尋個安穩差事?”顧母又開口,“尋個輕鬆單位,嫁個本分人家,平平安安過日子不好嗎?”
    顧父把切好的菜一把扔進鍋裏,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臉:“你莫要瞎攪和,年輕人的路,讓他們自己走。”
    顧母不再言語,隻是望著張萱的背影,輕輕搖頭。灶膛裏的火越燒越旺,可她心裏的擔憂卻像那散不去的煙霧,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夜色漸深,廚房飄出的辣子炒雞肉香混著柴火味彌漫整個院落。張萱捧著洗好的青菜往廚房走,正巧撞見顧母倚在門框上,眼神裏滿是欲言又止的糾結。
    "嬸子,我來幫忙!"張萱笑著湊過去,卻被顧母一把拉住手腕。老人掌心的溫度透過袖口傳來,帶著粗糙的繭子摩挲著她的皮膚。
    "丫頭,"顧母壓低聲音,渾濁的眼睛盯著她發梢沾著的草屑,"聽嬸子一句勸,跟著有為做事......要多留個心眼。"話尾的顫音裏,裹著幾十年看盡世事的滄桑。
    張萱愣在原地,鍋裏的熱油突然炸響,濺起的油星讓顧父猛地往後一縮。月光從窗欞斜斜切進來,在顧母臉上劃出明暗交錯的紋路,那些溝壑裏藏著的擔憂,竟比顧有為平日裏的歎息更讓人心慌。
    "嬸,您別擔心,顧省長......"
    "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崽,"顧母突然打斷她,枯瘦的手指不自覺收緊,"我比誰都清楚,這官當得越高,路上的石頭就越多。"她轉頭望向堂屋,顧有為正對著老八仙桌整理給二老買的降壓藥,西裝褲管上還沾著進城路上的泥點,"你這麽實誠的娃,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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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門突然被推開,鄰居家的王嬸舉著一筐剛摘的柿子探進頭:"老嫂子!聽說有為回來......"話音未落,顧母已經鬆開手,笑著迎上去:"快進來坐!正好嚐嚐我燉的雞湯!"
    張萱站在原地,望著顧母忙碌的背影,後知後覺摸到手腕上淺淺的紅痕。夜風卷起灶膛的餘溫拂過臉頰,她忽然明白,這方小院裏看似粗糲的關懷,實則比任何官場警示都來得真切——在權力的漩渦之外,有人正用最笨拙的方式,試圖為她撐起一片不被染指的月光。
    王嬸瞥見張萱時,竹筐裏的柿子晃出清脆聲響。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眼角的皺紋都笑成了月牙:“喲!這是哪家的俊閨女?老顧家啥時候藏了這麽標致的小仙子!”話音未落,已經三步並作兩步湊過來,一把攥住張萱的手,“給嬸說說,有對象沒?嬸子手底下可有好幾個公務員小夥子,保準和你般配!”
    張萱的臉“騰”地燒起來,慌亂間打翻了腳邊的水盆,濺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碎成銀星。顧母剛端著熱湯從廚房出來,見狀笑得直不起腰:“你個老虔婆,一見麵就說媒!這是有為的秘書小張,正經大學生!”
    “秘書好啊!秘書有文化!”王嬸拍著大腿,竹筐裏的柿子咚咚作響,“我外甥在縣教育局當科長,戴眼鏡的斯文人,上周還托我打聽......”
    “王嬸!”顧有為從堂屋探出頭,耳尖泛紅,手裏攥著的降壓藥說明書都捏出了褶皺,“您老再胡說,小心我把您家柿子全買走喂豬!”
    “哎呦喂,說兩句就急眼!”王嬸笑得前仰後合,順手塞給張萱兩個熟透的柿子,涼絲絲的果皮蹭著她發燙的掌心,“姑娘別聽他的,等嬸子把照片拿來,咱們偷偷相看!”
    張萱捧著柿子進退兩難,餘光瞥見顧有為在廊下手足無措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跳得厲害。院角的蛐蛐叫得歡,灶膛的餘火在夜色裏明明滅滅,這場突如其來的“相親”鬧劇,倒讓她忘了方才顧母那些沉甸甸的叮囑,隻覺得臉頰發燙,連帶著指尖的柿子都沁出了蜜甜
    鐵鍋燉雞的香氣在小院裏蒸騰時,張萱敏銳捕捉到院外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她不著痕跡地瞥向顧有為,見他神態如常夾菜,便默默將手機調至靜音,手指在備忘錄界麵快速敲擊:"欒城班子到訪,需控製時長,避免影響顧省長家人休息"。
    "顧省長!"欒城市委書記趙長林帶著班子魚貫而入,皮鞋在泥地上踩出規整的聲響。張萱已笑意盈盈迎上前,接過眾人手中禮盒時,餘光掃過印著"欒城特色"的燙金字樣,不動聲色將它們移至角落。"各位領導快請坐,顧省長早備好了新茶。"她的聲音清亮,既帶著晚輩的恭敬,又暗含掌控節奏的從容。
    當趙長林試圖展開工作匯報,張萱適時端著果盤出現:"趙書記,這是顧嬸剛摘的脆棗,嚐嚐咱們欒城的水土養人不?"她巧妙插話的間隙,手機備忘錄已擬好三條應對話術,指尖懸在發送鍵上隨時準備提醒顧有為。
    顧有為將話題引向民生時,張萱迅速掏出便簽本記錄關鍵詞。她記得欒城文化廣場的建設數據,記得顧有為上月調研時提到的改進方向,這些信息化作適時的補充:"聽說廣場新增了適老化健身器材?顧省長一直記掛著這事呢。"既給足基層幹部表現空間,又不著痕跡彰顯領導關懷。
    眼看時間逼近十點,張萱端著熬好的養生茶走向顧母:"嬸,這是顧省長特意叮囑燉的,說您最近睡眠不好。"這一舉動既暗示時間,又不著痕跡維護著主人家體麵。當顧有為提出散場,她立即起身送客,得體的寒暄中還不忘詢問:"趙書記的車停在村口會不會擋路?我幫您聯係村裏安排挪車。"
    待車隊離開,張萱已將禮品清單整理完畢,標注好需退還的物品。她望著顧有為將名貴煙酒鎖進樟木箱,輕聲道:"省長,我明天一早就去處理。"月光下,她握著記錄本的背影挺直,既保留著初入職場的青澀,又展現出專業秘書的幹練,仿佛在無聲宣告:這個曾打翻茶水的姑娘,早已學會在官場的激流中穩穩掌舵。
    院門外的車聲徹底消失後,小院重歸寂靜。顧母攥著沾了油漬的圍裙,望著張萱利落地將散落的禮品分類整理,蒼老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邊角:“老頭子,這女娃......咋比機關裏的人還會周旋?”
    顧父吧嗒著旱煙,煙霧在月光裏散開,渾濁的眼睛卻透著精明:“剛才趙長林想提開發區的事,要不是她端著棗子打岔,有為今晚怕是安生不了。”他磕了磕煙袋鍋,火星濺在青石板上,“比咱們村當年最會說媒的王婆子還靈泛。”
    “去你的!”顧母輕輕搡了老伴一把,目光卻沒從張萱身上移開。隻見姑娘正用便簽紙仔細貼著禮盒標簽,嘴裏還念叨著:“茅台兩瓶需退還,茶葉可留作招待......”動作麻利得像是收拾自家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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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萱,歇著吧,剩下的我來。”顧有為鎖好樟木箱,餘光瞥見父母交換的眼神,“又在琢磨什麽?”
    顧母拉著兒子到角落,壓低聲音:“你老實說,這丫頭到底啥來曆?剛才趙長林帶那麽多人來,她連眼皮子都沒眨,幾句話就把場麵圓得滴水不漏。”
    “她啊,”顧有為望著正在擦灶台的張萱,嘴角不自覺上揚,“就是個愣頭青秘書,不過學東西快。”他想起張萱初來乍到時打翻茶水的窘迫模樣,和今晚周旋官場老油條的鎮定,反差讓人忍俊不禁,“就是做飯可別指望她——上次非要露一手,差點把辦公廳茶水間的微波爐炸了。”
    “呦?”顧母來了興致,正巧張萱捧著洗好的水果過來,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好孩子,今晚多虧你了。要不跟著嬸子學做飯?以後......”
    “嬸您可饒了我吧!”顧有為搶先插話,衝張萱擠眉弄眼,“上次她在宿舍煎個雞蛋,廚房警報器響得整層樓都以為著火了。”
    “顧省長!”張萱急得跺腳,耳尖瞬間泛紅,“那是不粘鍋說明書沒看仔細......”她的辯解被顧母爽朗的笑聲打斷,月光穿過絲瓜藤的縫隙,落在她泛紅的臉頰上,把這場關於廚藝的調侃,襯得比任何官場周旋都鮮活生動。
    掛鍾敲響十一點時,顧有為望著蜷在藤椅上打盹的張萱,輕輕抽走她懷裏的會議記錄本。姑娘睫毛輕顫,嘟囔著"還有文件要整理",指尖還保持著握筆的姿勢。他取過搭在竹椅上的薄毯給她披上,動作放輕生怕驚醒這個總把工作當戰場的姑娘。
    "去客房睡。"他拍了拍張萱的肩膀,"明早六點叫你吃手擀麵。"目送她迷迷糊糊起身,顧有為撿起地上散落的便簽紙,上麵用紅筆圈著欒城班子成員的名字,藍筆記著各人分管領域——這丫頭,連臨時應對都做得滴水不漏。
    待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顧母立刻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還沾著麵絮,眼眶卻微微發紅:"有為,這丫頭太實誠,在你身邊......"話未說完已哽咽,"你現在官越做越大,樹大招風啊!今晚趙長林帶著人來送禮求政策,萬一哪天......"
    顧父猛地敲了敲煙袋鍋,火星濺在青石板上:"是啊,那幫人恨不得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你天天和他們周旋,哪天稍有不慎......"老人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擔憂,聲音越來越低。
    "爸媽,你們別瞎想。"顧有為蹲下身,握住母親粗糙的手,"我心裏有數。"他望向牆上斑駁的獎狀牆,那些褪色的榮譽證書裏,藏著他從山溝溝走到省政府的全部青春,"我和 b 大的黨委書記是黨校同學,早就打過招呼。真要是有個風吹草動,那邊隨時能安排張萱去做行政崗,高校安穩,還有寒暑假。"
    顧母擦了擦眼淚,聲音發顫:"我們老兩口不圖你當多大的官,就盼著你能平平安安......你這官越做越高,要操心的事也越來越多,萬一......"
    "會的。"顧有為給父親續上煙絲,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深沉,"這些年我做事,從來留三分餘地。張萱的人事檔案我早做了備份,真到了那一步,直接走人才引進通道。"他頓了頓,看向父母布滿皺紋的臉,"就像當年你們送我去省城讀書,把攢了半年的雞蛋塞進我行李......我也得給身邊的人,留條安穩的退路。更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夜風卷著蛐蛐聲灌進堂屋,顧父默默把煙袋塞進兒子手裏。遠處盤山公路上的車燈忽明忽暗,如同顧有為藏在心底的謀劃——有些後路,早在風暴來臨前,就該悄然鋪好;有些牽掛,哪怕位高權重,也始終係在生他養他的這方小院裏。
    晨曦刺破薄霧時,張萱的運動鞋已經沾著露水穿梭在小院與轎車之間。她半跪在後備箱旁,指尖拂過藏藍警服防塵袋上的金線刺繡,金屬編號"000001"在初陽下泛著冷光,襯得她脖頸間的工作牌都黯淡幾分。手機貼著耳畔,她一邊確認欒市公安分局的準備情況,一邊將熨燙好的白襯衫平整疊進公文包:"顧廳長沒有帶隨行司機,趙局長務必親自駕駛......"
    黃狗突然衝著院外狂吠,兩輛閃著藍白警燈的帕薩特已經碾過碎石路。欒市公安分局局長趙建國利落地推開車門,警帽簷上的水珠還在往下墜,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黑色皮鞋在泥地裏踩出規整的印記:"張秘書指示已落實!"目光不經意掃過她懷裏的警服,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一下。
    "趙局長,勞駕。"顧有為的聲音從堂屋傳來。他正將銀色警徽別在肩章上,藏藍製服裹著的身軀瞬間褪去了昨夜的隨和,每一個扣緊風紀扣的動作都帶著上位者的威嚴。張萱立刻上前半步,舉起皮質公文包擋住晨光,方便他調整領帶夾的角度。
    "廳長!"執勤警員齊刷刷立正敬禮,金屬腰帶扣撞出清脆聲響。顧有為抬手回禮的刹那,張萱已蹲下身替他撣去褲腳沾著的草屑——這個動作自然得像是每日晨會整理桌簽。趙建國小跑著拉開車門,目光與張萱短暫交匯,讀懂了她眼神裏"路線已規劃最優"的提示。
    車隊啟動時,張萱坐在後排右側,膝頭攤開的行程表用三色熒光筆標注得密密麻麻。她盯著導航軟件上的路線,餘光卻留意著顧有為摩挲袖口警號的細微動作。當警車駛過盤山公路的彎道,晨霧被車燈劈開的瞬間,她聽見前排傳來趙建國小心翼翼的詢問:"廳長,關於湛山市局的......"
    話音未落,顧有為已翻開她提前準備的警務數據冊,紅筆圈出的異常出勤記錄在陽光下格外刺眼。張萱悄悄將保溫杯擰開,氤氳熱氣中,她看見後視鏡裏趙建國繃緊的下頜線——這場突襲檢查的風暴,早已在昨夜的農家小院裏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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