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權力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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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舍內的龍涎香突然凝滯,陳恪跪伏在金磚上的身軀微微一震。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翰林院學士?王命旗牌?
    這哪是討價還價後的折中方案,簡直是把他直接捧上了雲端!
    "臣..."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卡在喉嚨裏。
    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掐入掌心,疼痛提醒他這不是幻覺。
    知乎收藏夾《如何應對領導破格提拔》的高讚回答在腦海中炸開:【當恩寵遠超預期時,危險往往成正比】。
    嚴嵩的蟒袍擦過他的肩頭,帶起一陣帶著沉水香的風。
    老首輔臨去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瞥,像把鈍刀緩緩刮過陳恪的脊背。
    徐階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三縷長須在陳恪視線邊緣輕輕晃動,如同懸在頭頂的三柄利劍。
    "臣...領旨謝恩。"陳恪的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咚"的一聲悶響在精舍內回蕩。他故意延長了俯身的時間,讓冰涼的觸感冷卻沸騰的思緒——嘉靖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待兩位閣老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陳恪才緩緩直起腰。
    鮫綃帳後嘉靖的身影已經重新隱入陰影,唯有拂塵玉柄偶爾閃過一道冷光。
    "臣告退。"陳恪又行一禮,轉身時官袍下擺帶起小小的漩渦。
    他的步伐很穩,就像在台州麵對倭寇的刀鋒時那樣,一步一頓,仿佛在丈量生與死的距離。
    精舍的門檻近在咫尺。
    陳恪的靴尖剛要跨過,心髒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橫衝直撞。
    他鬼使神差地轉身,膝蓋再次砸在金磚上。
    "聖上..."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柄利劍劈開了凝滯的香霧,"保重。"
    這四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陳恪自己都愣住了。
    知乎問題《如何應對職場真情流露》下的神回複閃過:【當你說出真心話時,請記住——最危險的往往是最真實的】。
    紗帳猛地一晃。
    嘉靖的身影突然清晰起來,道冠上的金絲絛帶隨著動作劇烈搖晃。
    那雙泛著金色的眼睛瞪得極大,丹藥侵蝕的麵容上浮現出罕見的錯愕。
    "你..."嘉靖的拂塵柄懸在半空,像是要抓住什麽轉瞬即逝的東西。
    陳恪看見皇帝的嘴唇微微發抖,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二十歲青年才有的無措。
    這刹那的對視不過彈指,卻仿佛曆經滄海桑田。
    陳恪迅速低頭,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他竟忘了眼前這個人是能決定九族生死的帝王!
    精舍內靜得可怕。更漏的滴水聲突然放大,每一下都像鼓點敲在神經上。
    "退下吧。"良久,嘉靖的聲音飄來,比往常多了幾分人氣,像是冰封的湖麵裂開一道細縫。
    陳恪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精舍的。
    冬日的寒風刮在臉上,他才發現後背已經濕透。
    遠處候著的馮保小跑過來,白淨的臉上寫滿擔憂:"陳大人?"
    "沒事。"陳恪機械地整了整官帽,指尖觸到滿手冷汗。
    他忽然想起什麽,壓低聲音道:"馮公公,方才...我是不是僭越了?"
    馮保的瞳孔猛地收縮,隨即堆起職業化的笑容:"大人說笑了。主子最是寬仁..."
    話未說完,精舍內突然傳來金磬的脆響,驚得他渾身一抖。
    "奴婢告退!"馮保匆匆離去,背影活像隻受驚的兔子。
    陳恪站在廊下,望著精舍窗紙上晃動的燭影。
    精舍內,嘉靖的拂塵柄輕輕敲擊金磬,節奏雜亂無章。
    呂芳跪在丹墀下,額頭緊貼金磚,大氣都不敢出。
    "呂芳。"嘉靖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罕見的猶疑,"朕是不是...對那孩子要求過甚?"
    老太監的身子幾不可察地一顫。
    伺候嘉靖三十年,他第一次聽到皇帝用"孩子"稱呼臣子。
    "主子爺明鑒萬裏。"呂芳謹慎地回答,"陳禦史年輕有為..."
    "他才二十歲未滿。"嘉靖打斷道,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拂塵玉柄,"與朕當年大禮議時一般年輕。"
    呂芳的呼吸一滯。
    大禮議——那是嘉靖最敏感的逆鱗,也是奠定絕對權威的血色開端。
    老太監的膝蓋在金磚上碾出輕響:"主子爺天縱聖明..."
    "當年朕為父母名分,獨抗滿朝文武。"嘉靖的目光穿過窗欞,望向很遠的地方,"楊廷和那老匹夫帶著百官伏闕痛哭,金鑾殿前的青磚都被他們的膝蓋磨出了坑。"
    呂芳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那場持續三年的政治風暴,最終以一百三十四位大臣廷杖、十六人斃命的代價落幕。
    血跡滲入金磚縫隙,至今每逢陰雨天還能聞到鐵鏽味。
    "陳恪比朕幸運。"嘉靖的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至少有朕護著他。"
    呂芳猛地抬頭,皺紋深刻的老臉上寫滿震驚。
    這句話裏的溫度,簡直不像從煉丹皇帝口中說出的。
    "去告訴陸炳。"嘉靖的拂塵突然指向錦衣衛衙門方向,"讓他好生照看這小子。"頓了頓,又補充道:"別讓那小子知道。"
    呂芳深深伏地,迦南香佛珠在袖中輕輕碰撞。
    他忽然明白主子爺為何破格加恩——在陳恪身上,嘉靖看到了當年那個單槍匹馬挑戰整個文官集團的自己。
    "老奴這就去辦。"呂芳倒退著退出精舍,在關門瞬間瞥見嘉靖正摩挲著案上一卷《永樂大典》——那是陳恪親手校勘的"革卦"篇。
    寒風卷著碎雪掠過宮牆,陳恪的馬車緩緩駛離西苑。
    他掀開車簾回望,精舍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
    "穿越者終極守則:"陳恪對著虛空默念,"當權力與真心意外交匯時,請記住——那既是致命的軟肋,也是最堅硬的鎧甲。"
    車輪碾過積雪,駛向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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