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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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順著淳安縣衙的屋簷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陳恪站在縣衙大門外,指尖摩挲著袖中的欽差令牌,卻沒有立即取出。
    他抬頭望著門楣上"明鏡高懸"的匾額,嘴角微微上揚——這海瑞果然名不虛傳,連縣衙都比別處簡樸三分。
    "站住!縣衙重地,閑人免進!"守門的衙役橫著水火棍攔住了去路。
    陳恪不慌不忙地抖了抖粗布衣衫上的雨水,從懷中掏出一塊黑漆木牌。
    衙役看清牌上"欽命漕運"四個燙金小字,臉色驟變,剛要跪拜,卻被陳恪抬手製止。
    "不必聲張。"陳恪壓低聲音,"本官微服查訪,你且退下。"
    衙役咽了口唾沫,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他偷眼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欽差大人——粗布衣衫掩不住通身氣度,那雙眼睛銳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
    陳恪大步穿過儀門,雨水在靴底發出輕微的擠壓聲。
    轉過照壁,縣衙正堂的景象豁然開朗——海瑞身著七品鸂鶒補服,正怒拍驚堂木,聲如洪鍾:"大膽!《大明律》載明"凡收受糧稅,需照市價公平交易",爾等竟敢強買強賣!"
    堂下跪著三個衙役打扮的漢子,為首的滿臉橫肉,此刻卻抖如篩糠:"縣尊明鑒,小的們隻是按舊例..."
    "舊例?"海瑞冷笑一聲,從案上抄起一本藍皮冊子,"嘉靖二十三年戶部則例,白紙黑字寫著"漕糧折色,需照當月市價加二成",爾等竟敢壓價三成!"他猛地將冊子摔在案上,"來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板,所貪銀兩悉數退還農戶!"
    陳恪站在廊柱陰影處,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後世史書稱海瑞為"海青天",果然名不虛傳。
    他想起那個著名的段子——如果海瑞說你違反了大明律,你最好真的違反了,那樣至少還有大明律可以保護你。
    衙役們被拖下去時,海瑞的目光突然掃向陳恪所在的方向。
    那雙眼睛如炬如電,即便隔著雨幕也讓人心頭一震。
    "欽差大人既已駕到,何不現身?"海瑞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堂上所有人都驚得回頭張望。
    陳恪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公堂。雨水從他的發梢滴落,在青磚地上洇開深色痕跡。他沒有立即亮明身份,而是徑直走到公案前三步處站定。
    "都說士紳免稅,"陳恪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為何我那金華鄉的鄉親還要足額交稅?"
    堂上一片嘩然。主簿手中的毛筆"啪"地掉在硯台上,濺起幾點墨汁;幾個書吏麵麵相覷,不敢相信有人敢這樣質問海青天。
    海瑞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鸂鶒補服上的雲紋在燭光下微微閃動。
    他直視陳恪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大明律》載有明文:"凡官紳優免,止免本身,其田畝仍照例納賦"。嘉靖八年戶部複議:"寄田詭寄者,一體征稅"。"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陳大人鄉親的三十畝學田,下官已親自丈量造冊,分毫不差!"
    陳恪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沒想到海瑞竟能一眼認出自己,更沒想到對方對律法熟悉到能隨口引用具體條款和年份。
    想必是當初金華鄉,陳恪遇襲的時候,海瑞前來探望過。
    堂上鴉雀無聲,隻有雨水敲打瓦片的聲音清晰可聞。
    陳恪與海瑞四目相對,一個目光如刀,一個眼神似鐵。
    突然,陳恪輕笑出聲:"百聞不如一見,海剛峰之名不虛傳。"
    緊繃的氣氛瞬間消散。
    海瑞嚴肅的麵容也鬆動了幾分,他拱手還禮:"陳大人微服私訪,下官有失遠迎。"轉頭對主簿道:"退堂。後堂備茶。"
    後堂的陳設比公堂更加簡樸,一張榆木方桌,兩把藤椅,牆上掛著幅"清正廉明"的橫幅,墨跡已有些褪色。
    海瑞親自執壺斟茶,動作幹淨利落,沒有半分官場虛禮。
    "雨前龍井,粗茶而已。"海瑞將茶盞推到陳恪麵前,"陳大人見諒。"
    陳恪端起茶盞,茶湯澄澈,香氣清冽。他輕啜一口,笑道:"好茶。沒想到海知縣還有這等雅興。"
    "下官不好此道。"海瑞直截了當,"這是上月審結一樁茶商訟案,原告硬塞的謝禮。"他指了指牆角幾個陶罐,"若不收下,那商人便要撞柱明誌。收下後下官按市價折了銀錢,充作縣學修繕之用。"
    陳恪聞言,不禁對這位鐵麵縣令又高看三分。他放下茶盞,正色道:"海知縣既知本官來意,可有以教我?"
    海瑞那雙銳利的眼睛直視陳恪:"漕糧改銀,利國利民。然豪強胥吏盤根錯節,陳大人可有腹稿良策?"
    窗外雨聲漸密,陳恪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節奏如同催征的戰鼓。
    他沉吟片刻,道:"章程是有,但需胡宗憲的兵員支持。沒有刀劍壓陣,想讓這些地頭蛇乖乖就範..."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海瑞突然長歎一聲,茶盞在他手中微微晃動:"又是嚴黨!明君在位,奸黨在側,聖上被蒙蔽得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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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恪心頭一動。
    此刻的海瑞,眼中閃爍著理想主義者特有的光芒——堅信隻要鏟除奸臣,聖明天子自會重振朝綱。
    "我聞有病重者,"陳恪斟酌著詞句,"先以粥糜調和,待其肺腑調和,再以猛藥攻之,則病根盡去。"他望向窗外的雨幕,"此時的大明,就如那垂垂病重之人,急不得,需緩緩而行。"
    海瑞的眉頭皺得更緊。
    他敏銳地察覺到陳恪話中有話,卻又抓不住關鍵。
    沉默良久,他突然問道:"陳大人見過聖顏,依你之見..."
    "聖意難測。"陳恪打斷道,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鋪在桌上,"這是本官擬的《漕糧改銀細則》,請海知縣過目。"
    海瑞接過文書,目光如電掃過字裏行間。
    他的手指在某些條款上停頓,時而點頭,時而皺眉。
    當看到"設立公估局,由士紳、糧商、農戶三方共議糧價"時,他突然拍案:"妙!這一條斷了胥吏操縱糧價的根本!"
    陳恪微笑不語。
    這套方案融合了現代價格聽證會的理念,放在大明自然是開天辟地的創舉。
    "不過..."海瑞的指節點在"嚴懲盤剝"四個朱筆小字上,"陳大人準備如何落實?下官在淳安兩年,深知這些胥吏狡猾如狐。"
    陳恪從懷中取出那枚欽差令牌,輕輕放在文書上:"王命旗牌可斬四品以下。本官打算先從杭州、嚴州兩府試點,殺幾隻雞給猴看。"
    令牌上的龍紋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海瑞的目光在上麵停留片刻,突然起身長揖:"下官願為前驅。淳安縣可作第一個試點!"
    雨聲漸歇,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在後堂的青磚地上。
    陳恪望著海瑞挺直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曆史長河中那些為民請命的清官縮影。
    他起身還禮:"有海知縣相助,本官如虎添翼。"
    離開縣衙時,陳恪在照壁前駐足回望。
    海瑞站在廊下,七品官服洗得發白,卻比任何蟒袍都更令人肅然起敬。
    "大人?"趙誠不知何時已候在門外,低聲請示,"接下來..."
    陳恪整了整被雨水打濕的衣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去杭州。是時候會會胡部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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