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名副其實的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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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後初晴的紫禁城本該銀裝素裹,此刻卻被萬壽宮方向的滾滾黑煙玷汙了天際。
    精舍簷角的銅鈴在寒風中叮當作響,那聲音不似往日的清越,倒像是垂死之人的嗚咽。
    嘉靖帝赤足踏在八卦陣圖的陰陽魚眼上,杏黃道袍的廣袖沾滿了香灰與汗漬。
    他的十指深深插入發髻,將精心梳理的道冠扯得歪斜,金絲絛帶垂落在慘白的臉頰旁,隨著劇烈的喘息不斷晃動。
    "陛下..."呂芳跪在丹墀邊緣,老太監的額頭緊貼地麵,聲音細若蚊蠅,"通政司又送來十二道奏折..."
    "燒了!都給朕燒了!"嘉靖猛地轉身,道袍下擺帶翻了青銅鶴形燈架。
    燈油潑灑在金磚上,燃起幽藍的火苗,映得他雙眼如同鬼火般駭人。
    精舍內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
    窗外,一隊烏鴉掠過精舍上空,發出刺耳的鳴叫。
    嘉靖突然僵住,瞳孔急劇收縮:"是它們...是這些孽畜引來的天雷!"他抓起案上的拂塵,對著虛空亂劈亂砍,"朕乃九五之尊!爾等安敢犯上!"
    老太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隻能眼睜睜看著主子爺的癲狂之態——那雙永遠泛著金色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嘴角不受控製地抽搐,活像民間傳說中走火入魔的妖道。
    精舍外,嚴嵩的紫竹杖深深插入雪地。
    這位老臣跪得筆直,紫袍玉帶上的仙鶴補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的眼皮半闔著,仿佛對不遠處此起彼伏的"請誅奸黨"呼聲充耳不聞。
    "父親,"跪在身後的嚴世蕃壓低聲音,獨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工部那批楠木的賬冊..."
    嚴嵩枯枝般的手指微微一動,示意兒子噤聲。
    但老人嘴角幾不可察的抽動,暴露了他內心的竊喜——價值二十萬兩的劣等木材,如今都化作了萬壽宮的飛灰,再無人能追查。
    這位人稱“小閣老”的獨眼不斷瞟向精舍緊閉的雕花木門,盤算著如何將這場災難轉化為嚴家的機遇。
    他摸了摸袖中那份擬好的《賀表》,嘴角勾起一抹陰笑。
    精舍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緊接著是嘉靖嘶啞的咆哮:"朕要他們的腦袋!所有上奏的...一個不留!"
    嚴世蕃的獨眼一亮,他太熟悉這種語調——皇上已經處在崩潰邊緣,正是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他悄悄扯了扯父親的袍角,用口型無聲地說:"金丹大道。"
    嚴嵩渾濁的老眼微微睜開,雪白的壽眉下閃過一絲讚許。
    "宣嚴嵩、嚴世蕃覲見——"
    呂芳的聲音從精舍內飄出,比平日尖利三分。
    嚴世蕃扶起父親時,瞥見老太監慘白的臉色——看來裏頭的情況比他想象的更糟。
    推開精舍大門的瞬間,濃烈的硫磺味嗆得嚴世蕃喉頭發緊。
    他眯起獨眼適應昏暗的光線,隻見嘉靖披頭散發地立在八卦陣中央,道袍的袖口還在冒煙,腳邊是打翻的丹爐和撕碎的奏章。
    "臣嚴嵩嚴世蕃,恭請聖安。"父子倆齊聲跪拜,額頭抵在冰涼的金磚上。
    嘉靖沒有立即叫起。
    良久,皇帝嘶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嚴卿,你也認為這是天譴?"
    嚴嵩的脊柱竄上一股寒意。
    這個問題是個死結——若承認是天譴,等於指責皇上失德;若否認,又顯得不敬天道。
    老首輔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青筋暴突。
    "陛下!"嚴世蕃趁機膝行上前,獨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臣要賀喜陛下!"
    呂芳倒吸一口冷氣,連咳嗽的嚴嵩都僵住了。
    嘉靖緩緩轉身,道冠垂下的金絲絛帶無風自動:"喜從何來?"那聲音輕柔得可怕。
    嚴世蕃的脊背滲出冷汗,但箭已離弦。
    他重重叩首,玉帶上的金鑲玉扣撞擊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臣聞《抱樸子》有雲,修道者欲證金仙果位,需曆天雷地火之劫。"他抬頭時,獨眼中的狂熱更甚,"今日萬壽宮遭雷擊而不傷陛下分毫,正是陛下道法將成的征兆!"
    嘉靖眼中的血色褪去少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將信將疑的渴求:"愛卿此言...可有典籍為證?"
    "有!自然有!"嚴世蕃從袖中抽出早已備好的《賀表》,雙手高舉過頭,"臣查《雲笈七簽》《道藏》諸典,皆言"雷霆乃天道煉形之具"。昔年張天師在龍虎山煉丹,亦遭九重天雷擊頂,方得羽化登仙!"
    呂芳偷眼望去,隻見主子爺的道袍不再顫抖。
    老太監心中暗歎:嚴世蕃這馬屁拍得著實刁鑽,竟將災禍說成了祥瑞。
    "可是..."嘉靖的聲音突然虛弱下來,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欽天監說這是天降預警,朝有奸臣..."
    嚴世蕃的獨眼精光暴射,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再次重重叩首,玉帶上的金扣與金磚相撞,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陛下明鑒!所謂奸臣,正是那些借天象攻訐聖修之徒!"他猛地直起身,獨眼掃過滿地奏章殘片,"他們不顧君父憂勞,不思為陛下分憂,反倒幸災樂禍,此等居心,不是奸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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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舍角落的銅壺滴漏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嘉靖的瞳孔微微擴張,仿佛嚴世蕃的話在他腦中打開了一扇新窗。
    皇帝緩緩踱步到八卦陣的離位,赤足踏在代表"火"的卦象上,突然仰天大笑。
    "好!好個嚴東樓!"嘉靖的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朕險些被那些庸人誤導!"他轉身時,杏黃道袍帶起一陣風,"呂芳,擬旨!"
    老太監連忙捧來空白聖旨,嘉靖枯瘦的手指蘸了朱砂,筆走龍蛇:"李默年老致仕,著嚴世蕃入閣參讚機務..."
    嚴世蕃的獨眼瞪得溜圓,連叩首謝恩都忘了規矩——入閣!他夢寐以求的入閣!
    從此他不再是靠父親得名的"小閣老",而是名副其實的閣臣了!
    嚴嵩適時地咳嗽兩聲,紫袍玉帶下的身軀深深俯伏:"老臣代犬子,叩謝陛下天恩。"
    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嚴家的權勢,至此已達巔峰。
    嘉靖扔下朱筆,突然指向窗外仍在冒煙的萬壽宮方向:"愛卿既通曉玄門真諦,可知重修萬壽宮該當如何布置?"
    嚴世蕃的獨眼滴溜溜一轉,立刻領會了皇帝的暗示。
    他再次叩首,玉帶上的金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臣請以"九霄引雷陣"為基,采昆侖玉為柱,南海珠為簾,重造萬壽宮為陛下證道之所!"
    這番話說得漂亮,實則暗藏玄機——昆侖玉、南海珠,哪樣不是價值連城?嚴世蕃心中已開始盤算,這次能從工程中撈取多少油水。
    嘉靖果然龍顏大悅,連道三個"好"字。
    他轉身走向丹墀,杏黃道袍的廣袖在香爐青煙中翻飛如鶴翼:"傳旨,加嚴世蕃太子太保,賜穿蟒袍,總領萬壽宮重建事宜!"
    嘉靖回頭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忽然發現眼角的皺紋舒展了許多——原來所謂天道無情,也不過是場需要巧妙解讀的啞劇。
    精舍外的烏鴉突然齊聲鳴叫,振翅飛向遠方。
    嚴世蕃低頭謝恩時,獨眼中閃過一絲譏誚——這些扁毛畜生倒是識趣,知道該給新晉閣老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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