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太倉銀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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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城的範府如熱鍋上的螞蟻,西城的嚴府卻依舊笙歌陣陣。
    嚴世蕃大步穿過三重院落,獨眼中燃燒著怒火。一個抱著青花瓷瓶的小廝躲閃不及,被他當胸一腳踹翻在地。
    價值千兩的嘉靖官窯瓷器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飛濺的瓷片劃破了小廝的臉頰。
    \"滾開!\"嚴世蕃看都不看滿地狼藉,蟒袍下擺掃過碎瓷,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書房內,鄢懋卿送來的揚州戲班正在演奏《牡丹亭》。
    嚴嵩半躺在黃花梨搖椅上,枯瘦的手指隨著曲調輕輕叩擊扶手。
    老首輔雙眼微闔,仿佛沉醉在悠揚的琴聲中。
    \"父親!陳恪這條狼崽子瘋了,胡亂撕咬!\"嚴世蕃的怒吼如驚雷炸響。
    琴弦\"錚\"地崩斷,歌伎的嗓音戛然而止。
    戲班眾人僵在原地,瑟縮著望向突然闖入的煞星。
    嚴嵩緩緩抬手揮了揮,戲班子如蒙大赦,抱著樂器魚貫而出。
    一個膽小的琴師在路過嚴世蕃時腿一軟,險些撞上門框。
    \"世蕃啊。\"嚴嵩的聲音像浸了油的絲綢,沙啞卻柔滑,\"急躁的性子要收一收。\"老首輔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搖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天塌不下來。\"
    嚴世蕃抓起案幾上半盞殘茶一飲而盡,也不管是誰喝剩的,茶湯早已涼透,苦澀的滋味讓他更加煩躁。
    \"太倉銀庫的馬德全栽了,現在扯到隆昌盛的範永魁!陳恪那狼崽子聲稱要一查到底!\"
    窗外一陣秋風掠過,卷著片枯葉飄進書房,正落在嚴嵩膝頭。
    老首輔拈起枯葉,對著陽光眯眼看了看葉脈。\"太倉銀庫事有多大?\"
    \"馬德全那膽子,能有多大事?\"嚴世蕃的獨眼在陰影中閃爍著凶光,\"不過挪些銀子放貸罷了。整個大明哪個倉庫不是這麽幹的?前年通州糧倉的虧空比這大一倍,最後不也不了了之。\"
    嚴嵩將枯葉揉碎在掌心,碎屑從指縫間簌簌落下。\"這就怪了。\"老首輔的聲音突然變得銳利,渾濁的眼中精光乍現,\"世蕃,你最近可與他有過節?會不會是衝咱們來的?\"
    \"砰!\"
    嚴世蕃的拳頭砸在案幾上,震得筆架上的狼毫跳了起來。
    他臉上橫肉抖動,獨眼瞪得溜圓:\"爹!兒子我夠給他麵子了!上次在工部,他當著我的麵扇我屬下的耳光,我都忍了!如今他蹬鼻子上臉——\"他突然壓低聲音,\"況且,他不可能知道咱們和範家的關係有多深。\"
    \"慎言!\"嚴嵩突然睜眼,目光如電掃過書房四角。
    老人緩緩起身,踱到窗前,望著院中那株百年銀杏。
    秋風拂過,金黃的葉子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紛亂的思緒。
    嚴嵩怎麽也想不通——陳恪此舉對他有何好處?
    得罪嚴家,樹敵晉商,除了招致言官彈劾,還能得到什麽?這個年輕人這次,竟全然不循官場常理。
    老首輔的目光穿過煙霧,仿佛看到了那個年輕的靖海伯——緋色官袍襯得他身姿挺拔,眼神銳利如刀。
    這個陳恪,行事總是出人意料。
    蘇州練兵、漕糧改銀、獻俘大典,每一步都走得險而又險,卻總能得到聖眷。
    \"不為利,必為名。\"嚴嵩喃喃自語,\"可這陳恪,似乎兩者都不在乎...\"
    \"爹!\"嚴世蕃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思緒,\"咱們不能坐以待斃!若連範家都保不住,朝中誰還敢依附我們嚴黨?\"
    嚴嵩的搖椅突然停住。他緩緩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指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這個動作他做了幾十年,每當要做出重大決定時,都會不自覺地重複。
    \"你說得對。\"嚴嵩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有力,\"去告訴羅龍文,聯係人手彈劾陳恪。就說他仗著錦衣衛肆無忌憚,跋扈擅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記住,世蕃,不準提此次太倉查銀之事。我們隻彈劾他跋扈擅權即可。\"
    嚴世蕃的獨眼一亮,臉上的橫肉舒展開來。
    他猛地站起身,官袍帶起一陣風:\"兒子這就去辦!定要讓那陳恪知道,這大明朝不是他一個靖海伯說了算!\"
    他轉身要走,卻被嚴嵩叫住。
    \"等等。\"嚴嵩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讓那個馬德全,不能再說話了。\"
    嚴世蕃渾身一震,隨即會意地點頭,獨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他大步離去,房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書房重歸寂靜。
    嚴嵩緩緩躺回搖椅,目光落在牆角那盆半枯的蘭草上。
    \"陳子恒...\"嚴嵩輕聲念叨著這個名字,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你到底想要什麽?\"
    而在嚴府的另一端,嚴世蕃已經召集了心腹,正在密室裏低聲布置。
    燭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如同群魔亂舞。
    \"羅大人,這次務必一擊必中。\"嚴世蕃的獨眼在燭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彈劾奏章要寫得漂亮,罪名要定得巧妙。\"
    羅龍文捋著山羊胡,眼中精光閃爍:\"小閣老放心,下官這就去聯絡都察院的同僚。那陳恪再得聖寵,也架不住滿朝文武的口誅筆伐。\"
    嚴世蕃滿意地點頭,忽然壓低聲音:\"還有一事。太倉那個馬德全,需要處理幹淨。\"
    一個黑影從角落走出,抱拳領命。
    燭光映出他半邊臉龐——正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一名千戶,嚴家埋在錦衣衛中的暗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