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太倉銀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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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東城,永樂年間便有“東城富,西城貴”的說法。
    而坐落於東城最繁華地段的範家大宅,氣氛卻十分詭異。
    高聳的青磚圍牆內,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飛簷翹角上蹲著的石獸在晨曦中投下長長的陰影。
    這本該是富貴人家應有的氣象,可此刻的範府卻籠罩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
    範永魁站在書房窗前,這位隆昌盛票號的掌舵人年近五十,鬢角已見霜白,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依然銳利如初。
    他望著院中那株百年銀杏,金黃的葉子在風中簌簌飄落,像極了他們範家如今的處境。
    \"大哥,茶涼了。\"
    身後傳來二弟範永昌的聲音。
    範永魁回頭,看見二弟端著茶盞站在書案旁,臉上寫滿憂慮。
    這位平日裏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二當家,此刻眉頭緊鎖,連端著茶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範永魁接過茶盞,指尖觸到冰涼的瓷壁,不由皺了皺眉。
    茶確實涼了,就像他們範家如今的運勢。
    \"老三老四呢?\"範永魁啜了一口冷茶,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在後院安撫家眷。\"範永昌歎了口氣,\"大嫂方才又哭暈過去了,三弟妹正在照料。\"
    範永魁的手指猛地收緊,茶盞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自從錦衣衛圍了範府,闔府上下就陷入了一片恐慌。
    那些平日裏對他們點頭哈腰的街坊鄰居,如今連路過都要繞道而行,生怕沾上晦氣。
    \"大哥,我實在想不通。\"範永昌突然壓低聲音,\"僅憑一個太倉銀庫的事,何至於此?那陳恪為何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這個問題像一把鈍刀,在範永魁心頭反複割鋸。
    是啊,為什麽?他們範家在京城經營數十年,與各級官吏的關係盤根錯節。
    太倉銀庫那點勾當,放在平時連個浪花都掀不起來。
    可如今...
    範永魁的目光掃過書架上那排賬冊。
    一本都記錄著他們範家與朝中權貴的利益往來——嚴閣老府上每年的冰敬炭敬,小閣老納妾時送去的西域美玉,甚至連徐閣老老家修祠堂,他們都\"恰好\"捐了一筆銀子。
    這些年來,他們小心翼翼地討好權力場中的每一個人,用真金白銀鋪就了一條通天大道。
    可如今,這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話。
    \"會不會是...草原的生意暴露了?\"範永昌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
    範永魁遲疑了一會,草原生意——那是他們最隱秘的財路,也是最大的隱患。
    通過邊關將領的關係,他們將上好的生鐵走私到草原,換取皮毛和良馬。
    這些年來,這條財路給他們帶來了數不盡的財富,卻也埋下了滅門的禍根。
    \"不可能。\"範永魁斬釘截鐵地搖頭,\"邊鎮那邊一點風聲都沒有,若是這事泄露,來的就不是錦衣衛,而是東廠的番子了。\"
    他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手中的帕子上。
    範永昌連忙上前扶住兄長,卻被範永魁擺手製止。
    \"無妨。\"範永魁擦了擦嘴角,將染血的帕子攥在掌心,\"那陳恪行事向來不按常理。你還記得仇鳶是怎麽死的嗎?\"
    範永昌臉色一變,仇鳶與他們關係匪淺,作為實權邊將,誰能想到他竟被一個還是舉人的陳恪給檢舉滅亡。
    \"那些收了我們好處的官員呢?\"範永昌突然激動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嚴世蕃前日還收了我們五萬兩銀子,怎麽現在連個屁都不放?\"
    範永魁苦笑一聲,這就是商人的悲哀——任憑你富可敵國,在權力麵前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那些平日裏與他們稱兄道弟的官員,如今怕是都在忙著撇清關係。
    \"再等等。\"範永魁強壓下胸口的悶痛,走到窗前望向紫禁城方向,\"嚴家不會坐視不理。我們與嚴家,早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說得篤定,心裏卻一點底都沒有。
    那個叫陳恪的年輕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不講情麵。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對範家有著某種莫名的敵意,那種敵意遠超尋常的政見不合,更像是一種...宿仇。
    範永魁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與陳恪素無交集,更談不上什麽深仇大恨。
    為何這個年輕人要對範家趕盡殺絕?難道僅僅因為太倉銀庫那點小事?
    窗外,一陣秋風吹過,卷起滿地落葉。
    範永魁望著那些在風中打轉的枯葉,突然有種錯覺——他們範家就像這些落葉,命運早已不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