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神機火藥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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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三十二年臘月二十的清晨,靖海伯府的寢室內,一縷天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切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陳恪緩緩睜開眼,第一反應是看向枕邊人。
    常樂蜷縮在錦被裏,粉白的臉頰壓出一道紅印,散落的青絲間能看見她微微蹙起的眉頭。
    她的腹部已經隆起明顯的弧度,像揣了個小西瓜。
    陳恪的目光在那處停留片刻,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錦被,屏住呼吸,像拆解一枚精巧的機關般,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臂從常樂頸下抽出。
    他的動作緩慢得如同蝸牛爬行,每一寸移動都伴隨著心跳的加速。
    但腳剛沾地,床板就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嗯......\"常樂在夢中咕噥一聲,睫毛顫了顫。
    陳恪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保持著單腳著地的滑稽姿勢,活像隻被施了定身法的鶴。
    直到常樂的呼吸重新變得均勻,他才繼續動作,以慢得令人發指的速度將另一隻腳挪下床。
    \"呼——\"陳恪長舒一口氣,正要起身,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恪哥哥這是演哪出?偷香竊玉的采花賊?\"
    陳恪回頭,隻見常樂已經支著身子坐起來,眼中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是早就醒了在裝睡。
    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襯得那張小臉愈發嬌俏。
    \"吵醒你了?\"陳恪懊惱地撓頭,\"我明明...\"
    \"你明明像隻偷油的老鼠。\"常樂撇嘴,突然扶著腰\"嘶\"了一聲,\"這小混蛋又踢我...\"
    陳恪一個箭步衝回床邊,手忙腳亂地往常樂腰後塞軟枕:\"墊高點會不會好受些?要不要喝熱水?我讓廚房熬薑湯?太醫說孕中不宜用冰,但若是燥熱...\"
    常樂被他一連串的問題逗笑了,珍珠般的貝齒咬著下唇:\"靖海伯大人平日裏在朝堂上舌戰群儒,怎麽到妾身這兒就變結巴了?\"
    陳恪耳根發熱,正要反駁,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三個嬤嬤魚貫而入,領頭的張嬤嬤手裏還端著熱氣騰騰的安胎藥。
    \"哎喲我的姑爺!\"張嬤嬤一把將陳恪擠開,\"夫人有孕在身,您這毛手毛腳的...\"她熟練地扶起常樂,在她腰後墊了個繡著如意紋的靠枕,\"老奴熬了當歸雞湯,最是養胎。\"
    陳恪站在一旁,像個多餘的門神。
    他看著嬤嬤們行雲流水地伺候常樂漱口、更衣、喝藥,突然覺得自己還不如那碗雞湯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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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日要去火藥局。\"陳恪湊到常樂耳邊低語,\"午時前回來陪你用膳。\"
    常樂眼睛一亮,隨即又板起臉:\"火藥局落成?不是說後日麽?\"她突然揪住陳恪的衣袖,\"是不是嚴世蕃又使絆子了?\"
    陳恪失笑,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幫子:\"夫人多慮了。是小閣老...呃,主動提前完工的。\"他想起嚴世蕃那副吃了蒼蠅般的表情,嘴角不由上揚,\"大概是怕我再去工部衙門"做客"。\"
    常樂輕哼一聲,珍珠耳墜隨著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算他識相。\"她突然想起什麽,拽著陳恪的袖子不放,\"阿大呢?讓他跟著你去。\"
    陳恪的笑容僵在臉上:\"不用了吧?光天化日的...\"
    \"陳!子!恒!\"常樂一字一頓,眼中燃起兩簇小火苗。
    \"我去換衣服。\"陳恪落荒而逃,身後傳來常樂銀鈴般的笑聲和張嬤嬤的嘮叨:\"夫人可不能這麽鬧,小心動了胎氣...\"
    偏房裏,陳恪套上禦賜的蟒袍,金線刺繡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他正係玉帶,銅鏡裏突然冒出阿大那張黝黑的臉。
    \"姑爺。\"阿大抱著刀,古銅色的臉上寫滿無奈,\"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夫人說了,要是再讓您單獨出門,就把我發配去掃馬廄。\"
    陳恪從鏡中瞪他:\"你是我的人還是夫人的人?\"
    阿大撓頭,露出憨厚的笑容:\"您別忘了,我跟了夫人快二十年了...\"
    陳恪無奈搖頭,這已經是本月第三次類似對話。
    自從太倉銀庫案後,常樂對他的安全近乎偏執地緊張。
    穿過三重院落時,陳恪注意到府中下人已經忙碌起來。
    幾個粗使丫鬟正在掃雪,見他經過連忙跪地行禮;廚房方向飄來蒸糕的甜香;馬夫老趙正在給那匹禦賜白馬梳毛,動作輕柔得像在伺候祖宗。
    陳恪利落的翻身上馬:\"走吧,今日火藥局落成,事情多著呢。\"
    阿大連忙牽過自己的馬,嘴裏嘟囔著:\"姑爺,您說您堂堂靖海伯,出門就帶我一個護衛,夫人知道了又該罵我...\"
    \"那你別告訴她就是了。\"陳恪一夾馬腹,棗紅馬小跑起來,\"再說了,錦衣衛不是一直在暗中跟著嗎?\"
    阿大聞言一驚,四下張望:\"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
    陳恪笑而不答,策馬向前。
    他雖看不見那些暗衛,但這幾年的官場沉浮養成的敏銳直覺告訴他,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錦衣衛的視線中。
    這也是嘉靖對他的保護——或者說,監控。
    穿過正陽門大街時,陳恪刻意放慢速度。
    晨霧中的京城漸漸蘇醒,早點攤升起嫋嫋炊煙,茶樓夥計正卸下門板,幾個孩童在街角追逐打鬧。
    這種市井氣息讓陳恪恍然回到三年前——那時他還是個剛中狀文的愣頭青,可以隨意逛集市吃路邊攤,不必擔心暗箭難防。
    很快來到京營西側。
    遠處,一座嶄新的建築群矗立在雪地中,紅綢迎風招展,像剛過門的新娘子。
    \"這嚴世蕃...\"陳恪眯起眼睛,\"紅綢子掛得比青樓開張還喜慶。\"
    最引人注目的是門上那塊簇新的匾額——\"神機火藥局\"五個鎏金大字,正是嘉靖親筆所題。
    陳恪勒馬駐足,望著這座按他現代理念設計的建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四個方形區域中間阡陌交錯,將生產、儲存、試驗、辦公嚴格分離,最大限度降低了爆炸風險。
    陳恪翻身下馬,他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向火藥局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