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異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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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府的朱漆大門在陳恪麵前沉重地洞開,一股混合著陳腐、血腥與濃鬱藥味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瞬間刺入鼻腔,直抵肺腑。
這氣息仿佛凝固了許久,帶著死亡特有的滯重感,讓陳恪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門內,白幡如林,在暮春的微風中無力地飄蕩,像無數招魂的鬼手。
庭院裏散落著破碎的瓷片、翻倒的盆景,還有來不及清掃的、暗褐色的汙漬,無聲地訴說著事發時的混亂與絕望。
府內死寂一片,唯有遠處隱約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更添幾分淒厲。
那股無處不在的、屬於死亡的冰冷氣息,無聲地滲透進每一寸磚石,每一片樹葉,將整座富麗堂皇的王府,徹底浸染成了一座巨大的、屬於地府的陰宅。
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悲傷,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每一個角落都殘留著景王驟然離世時那不甘與驚駭的怨念。
早已嚴陣以待的錦衣衛緹騎和東廠番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魚貫而入。
他們動作迅捷、配合默契,顯然對“抄家”、“搜查”這套流程早已輕車熟路。
沉重的腳步聲、低沉的指令聲、房門被粗暴推開又關上的撞擊聲……瞬間打破了王府的沉寂,將這陰宅般的死地拖入了一種詭異而喧囂的混亂之中。
府內所有下人、女眷、管事,無論身份高低,早已被如狼似虎的廠衛驅趕到幾個偏院集中看押。
哭泣聲、哀求聲、壓抑的抽噎聲隱約傳來,更添幾分淒惶。
他們如同待宰的羔羊,瑟縮在角落,等待著未知的命運,而此刻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便是站在庭院中央,麵色沉凝如水的靖海伯陳恪。
然而,陳恪並未立刻走向那些被看押的人群。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被廠衛們不斷從各處房舍中搬抬出來,堆積在庭院中央空地上的物件。
文書、賬冊、信件、珠寶、古玩……琳琅滿目,堆積如山。
這些都是景王朱載圳的“家底”。
陳恪隨手拿起幾本賬冊翻看,上麵記錄著王府的田莊地契、商鋪收益、人情往來,甚至一些見不得光的灰色收入——放貸、包庇、強買強賣……齷齪勾當不少,但大多與景王今日的暴斃無關。
他麵無表情地放下,又拿起一疊信件。
多是些阿諛奉承、請托鑽營的廢話,或是些風花雪月的無聊應酬。
正當他準備轉向下一堆時,一個錦衣衛小旗捧著一個用灰撲撲、看起來像是包藥材的粗布隨意裹成的包裹,快步走到他麵前。
“伯爺,這是在王爺書房暗格裏發現的,藏得極深。兄弟們覺得蹊蹺,不敢擅動,請伯爺過目。”
陳恪眉頭微蹙。
那布包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髒,與書房內其他貴重物品格格不入。
他伸手接過,入手感覺裏麵是些硬物和紙張。
他環顧四周,目光銳利地掃過正在忙碌的廠衛和遠處被看押的人群,沉聲道:“退開些,圍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窺視!”
周圍的錦衣衛立刻會意,無聲地散開,背對著陳恪,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隔絕了所有可能投來的視線。
陳恪深吸一口氣,解開那粗糙的布結,緩緩掀開包裹。
裏麵的東西,瞬間讓他瞳孔驟縮,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那並非金銀珠寶,也不是什麽機密文件。
包裹裏,赫然是幾樣極其陰邪、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事!
一個用稻草紮成的、穿著破爛小衣的粗糙人偶,人偶的胸口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赫然是景王朱載圳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人偶的四肢和腹部,密密麻麻地紮滿了細長的鋼針,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旁邊,還有幾張畫滿詭異符咒的黃紙符籙,符籙上的朱砂符文扭曲猙獰,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
最下麵,壓著一小撮枯黃的頭發,以及一張同樣用朱砂寫就的紙條,上麵隻有一行觸目驚心的詛咒:“朱載圳,斷子絕孫,永世無嗣!”
魘鎮!
竟然是魘鎮之術!
陳恪的心髒猛地一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這陰毒至極、為曆朝曆代皇室所深惡痛絕、一旦發現必誅九族的巫蠱之術,竟然出現在了景王府,而且是景王自己的書房暗格之中!
這太不合常理了!
若是別人對景王下的魘鎮,為何會如此“完好無損”地保存在景王自己的書房暗格裏?
按照常理,施術者要麽將魘鎮之物深埋地下,要麽投入水火,絕無可能將其精心收藏在被害者觸手可及之處!
而且看這布包的隨意和物件的“新鮮”程度,似乎並未被使用過,更像是……剛做好不久,或者……被特意保存下來的?
一個極其荒謬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念頭在陳恪腦中閃過:這魘鎮之物,莫非……是景王自己弄的?他是在詛咒誰?還是……在防備誰?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陳恪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迅速將布包重新裹好,動作快而穩。
他麵色冷峻如冰,將包裹遞給身邊最信任的親隨錦衣衛,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物單獨封存!用火漆密封!沒有本伯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開啟查看!違令者,斬!”
“是!”那錦衣衛雙手接過包裹,如同捧著滾燙的烙鐵,神情無比凝重,立刻轉身去執行命令。
陳恪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積如山的證物。
魘鎮的出現,如同在平靜的死水中投入巨石,讓整個案件瞬間蒙上了一層詭異而凶險的陰影。
他需要更多的線索,更堅實的證據。
陳恪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繼續查看其他證物。
很快,另一堆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從景王寢殿搜出的各式各樣的藥材和瓶瓶罐罐。
一名懂些醫理的錦衣衛小旗上前稟報:“伯爺,這些都是……助陽之物。種類繁多,藥性猛烈,有虎狼之性者不在少數。看這數量和使用痕跡,景王殿下……怕是長期依賴此物。”
陳恪走近細看。瓶身上貼著各式標簽:“海狗腎粉”、“鹿茸血丸”、“西域秘藥”、“回春散”……琳琅滿目,不下十幾種。
有些瓷瓶已經空了,有些則隻剩下小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多種藥材的、難以形容的怪異氣味。
饒是陳恪來自後世,見識過各種“保健品”,也不禁為景王這近乎瘋狂的“進補”方式感到一陣無語和……生理性的不適。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好色”,而是一種近乎病態的依賴和透支。
聯想到景王薨逝時的場景——“馬上風”,似乎一切又有了一個合理的、令人唏噓的解釋。
然而,那詭異的魘鎮之物,卻像一片巨大的陰雲,籠罩在這看似合理的死因之上,投下深不可測的陰影。
陳恪的目光在堆積如山的壯陽藥和那剛剛被密封帶走的魘鎮包裹之間來回掃視。
一個死於縱欲過度,一個指向惡毒詛咒。
哪一個才是真相?還是說……兩者皆是?
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冰冷的決斷。
“傳令,”陳恪的聲音在陰冷的偏廳中響起,“所有涉及景王殿下日常起居、飲食、醫藥的下人,以及……近三月內所有侍寢過的姬妾,全部單獨提審。本伯,要親自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