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春風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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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和煦,卻吹不散工部衙門內那份沉悶的官衙氣息。
嚴世蕃端坐在他那張寬大鋥亮的紫檀木公案後,指尖輕輕敲擊著案上一份剛剛批閱完的營造圖則,神情是難得的舒泰,甚至帶著一絲春風拂麵的快意。
鄢懋卿帶回來的三百五十萬兩稅銀,如同一劑強心針,不僅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更在他嚴世蕃的運籌帷幄下,隻將其中二百一十萬兩記入太倉銀庫,用於支應戰後撫恤、軍餉及北旱南澇的賑災錢糧。
而剩下的那一百四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則悄無聲息地流入了萬壽宮修繕的專款賬戶,並充盈了嘉靖帝永無止境的宮廷私用和內帑開銷。
這一手玩得極其漂亮。
戶部尚書趙貞吉身為徐階門生,且對嚴黨素無好感,但他的政治嗅覺何等敏銳?
他深知這筆錢的分流是嘉靖帝默許,甚至樂見其成的。
皇帝需要錢,尤其是能繞過清流聒噪、直接供其支配的錢。
嚴黨此舉,等於替皇帝省了“拆精舍”的尷尬,解了燃眉之急,更讓嘉靖享受到了實實在在的“孝敬”。
戶部尚書趙貞吉縱有萬般不願,也隻能壓下心頭那點為國庫拮據而生的怨氣,在賬冊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沉默地執行著這樁心照不宣的交易。
嘉靖帝對此自然是龍心大悅。
嚴嵩父子不僅“追繳”了巨額稅款,解決了眼前財政困境,更“體貼”地為他保住了奢靡的宮廷開銷和象征帝王威儀的萬壽宮工程。
更讓嚴世蕃心頭滾燙的是,鄢懋卿此行刮來的三百五十萬兩隻是明賬!
他與鄢懋卿私下分潤的那二百七十萬兩“辛苦費”,成了他嚴小閣老名正言順的“私產”。
內外皆安,財源廣進,嚴世蕃隻覺天地開闊,連工部衙門裏彌漫的墨臭和木料味都顯得格外順眼。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叩門聲。
一名工部主事推門而入,臉上帶著幾分惶恐和為難,躬身稟報道:“啟稟小閣老,剛從雲南采辦的一批上等楠木……又被那個海瑞給扣下了!”
嚴世蕃敲擊桌麵的手指微微一頓,臉上的春風瞬間冷了幾分。
他眼皮都懶得抬,隻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又是海瑞?這次又是什麽由頭?”
那主事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道:“回小閣老,據押運的人報,是……是采辦時催逼過急,有個民夫扛木料時……活活累死了。海瑞抓住此事不放,說這是草菅人命,勒令采辦官員必須先行賠償那民夫家小,否則這批木料休想運走。現在兩邊僵持在碼頭上,鬧得不可開交……”
“嗬,”嚴世蕃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譏誚,“又是他這套‘為民請命’的把戲。這個海剛峰,倒是越發的‘清正廉明’了。”
他心中那股因鄢懋卿成功帶來的快意,被海瑞這不知死活的攪局行為徹底衝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陰鷙的惱怒。
海瑞這枚硬釘子,在地方上就屢次與嚴黨作對,斷了他們不少的財路。
如今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狗,死死盯著工部采辦的差事不放。
這楠木是萬壽宮修葺急用的上等料,海瑞扣著不放,耽誤了工期,嘉靖怪罪下來,最終還得他嚴世蕃兜著。
這海瑞,仗著自己有幾分清廉耿直的名聲,又有徐階等清流在背後隱隱撐腰,便以為能在這大明朝堂橫行無忌了?真是天真可笑!
“知道了。”嚴世蕃揮了揮手,語氣平淡得聽不出喜怒,“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有計較。”
那主事如蒙大赦,連忙躬身退了出去,還細心地帶上了門。
書房內重歸寂靜,隻餘炭火偶爾的劈啪聲。
嚴世蕃靠在椅背上,手指撚著腕上一串晶瑩剔透的翡翠念珠,眼神幽深如古井。
片刻後,他嘴角緩緩扯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不再敲擊桌麵,而是輕輕拉動了一下書案旁一根不起眼的細繩。
很快,一個穿著深色短打、眼神精悍的心腹隨從悄無聲息地從側門閃入,垂手侍立。
“去,”嚴世蕃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陰冷,“傳話給吏部文選司的陳郎中,就說……本官聽聞那位海瑞海青天,清名卓著,才幹過人,屈居地方實乃大材小用。如今戶部不是正好缺個精幹的主事麽,如今最是需要這等剛正不阿、明察秋毫的能吏。請他務必促成此事,也算為國舉賢,成就一段佳話。”
他隨後補充道:“記住,務必強調,此乃本官為國薦才,全無私心。一切……需循例而行,莫要引人非議。”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他嚴世蕃真是為國舉賢的伯樂。
心腹隨從跟隨嚴世蕃多年,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深意。
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垂首應道:“是!屬下明白。定將大人的‘美意’和‘叮囑’,一字不漏地傳達給吏部。
嚴世蕃滿意地揮揮手,心腹悄然退下。
值房內又隻剩下他一人。嚴世蕃端起案頭早已微涼的雨前龍井,輕輕啜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巍峨的宮牆,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卻愈發深刻。
“海剛峰啊海剛峰,”他低聲自語,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你在雲南那窮鄉僻壤,天高皇帝遠,仗著地方官的身份和幾分虛名,本官一時還真不好動你。可這京城……是什麽地方?”
他放下茶盞,眼神變得銳利而危險,仿佛已看到海瑞踏入這權力漩渦中心後的情景。
“天子腳下,勳貴雲集,閣部林立,六科十三道,哪方勢力不是盤根錯節?哪塊磚頭砸下去,不能砸到幾個三品大員?在這裏,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七品給事中……算得了什麽?”
嚴世蕃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外麵工部衙門裏往來穿梭、各自奔忙的官吏身影,語氣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殘忍:
“你不是清廉嗎?不是剛直嗎?不是眼裏揉不得沙子嗎?京城這潭深水裏,有的是你想捅也捅不開的馬蜂窩,有的是你想碰也碰不得的硬釘子!隨便一個案子,牽扯到哪個勳貴子弟?隨便一道諫言,觸怒了哪位閣老部堂?甚至是……無意中冒犯了聖聽?”
他轉過身,背對著陽光,臉上陰影濃重,隻剩下那雙閃爍著寒芒的眼睛。
“到那時,觸犯了天條,碰碎了玉器,淹死一個小小的海瑞……不過是浪花一朵,誰會在意?誰又能救你?” 嚴世蕃的冷笑在寂靜的值房裏回蕩,帶著一種篤定的殘忍,“在地方,你或許能做個清官。在京城這龍潭虎穴……老子倒要看看,你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能撞碎幾口刀!”
京城的風雪,從來不是表麵看起來那般溫柔。
淹死一個不識時務的清官?
在他嚴小閣老的地盤裏,不過是翻翻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