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
    千愛和麻美異口同聲地複述了一遍這個詞。
    “嗯，醫生說經過為期一年的治療，父親的病情已經大為好轉，可以出院。”
    真澄點了點頭。
    “我跟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突然被告知，他已經聯係了有馬的一家有熟人在的療養院，打算住進去。”
    ◇
    “咦？怎麽這麽突然？”
    真澄張開雙唇問。
    病房裏聞得到食物的殘香，沒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甜膩又有一點腐敗味的生活氣味騷動鼻尖。
    “……應該說，這件事從一個月前，你帶著小凜音她們來看望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在考慮了。”
    父親不緊不慢地說著，一年前剛回神戶時，他的雙頰消瘦到令人心疼，雜亂生長的茂盛黑眉，仿佛是以他的身體當苗圃生長的植物。
    與現在麵色紅潤，精神矍鑠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真澄拉開窗簾，讓炫目的日光毫不客氣地照進房間內。
    病床旁擺著一張單人沙發，掛在牆上的電視比麻美那台顯示器大得多。
    父親拿起床邊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畫麵出現棒球球賽，金屬球棒的敲擊聲響徹病房。
    明明是自己打開的，父親卻沒看電視，隻是靜靜盯著地板。
    日照曬暖的空氣開始對流，影子在綠色油氈地板上卷起漩渦。
    大概是還不習慣和兒子單獨心平氣和地聊天的場景吧。總要一點喧囂的背景音，不至於讓氣氛僵住。
    “就是說……”
    父親甕聲甕氣地開了口，以意在言外的眼神望向真澄。
    “我要是現在回咖啡店，一定會打擾你小子的吧。”
    “誒。”
    真澄錯愕。
    父親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用歎息般的口吻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想著，不管是凜音，千愛，還是麻美那孩子嫁進我們家，都是很好的結果，卻沒想到……”
    父親說到這裏停下來，真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語，隻是訕笑。
    “關於這件事，我沒辦法說什麽，你們年輕人有的是時間，就自己考慮清楚吧……”
    ◇
    “嘛，畢竟正常人聽到這種事，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吧。居然同時和五個女生表白什麽的，也難怪井健先生會那個反應……”
    麻美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那麽也就是說……小千愛可以搬進來井健先生的房間住了？”
    “嗯，是這樣。”
    真澄點頭回應，又看向青梅少女。
    “千愛怎麽說？”
    “咦？什麽？”
    真澄無奈：“住進咖啡店的事啊，我們不是一直在聊這個嗎。”
    “呃，關於這個……”
    千愛眼神局促無措地飄來飄去，語帶遲疑道：
    “我剛才隻是隨口一說啦，突然就說要住進來什麽的……感覺有點太倉促了！通常來說，情侶要走過曖昧期、熱戀期，直到關係穩定期才考慮同居吧。”
    “誒，可是我在確認關係前就，已經和真澄君住在一個屋簷下了啊。”
    麻美眨眨眼。
    “還有小凜音，小海月，澪小姐她們也是。”
    “唔，這倒是沒錯。”
    千愛一時語塞。
    麻美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唇瓣勾勒淺淺的笑意，直視著少女問道。
    “千愛，是想住進來的吧？”
    “誒，這個……”
    “千愛，是想住進來的吧？”
    “麻美姐為什麽要說兩遍啦~！”
    “你再不來，其他女生可是要把真澄君吃幹抹淨了呢。”
    “咦？”
    “你不想知道，你的真澄哥現在每天過著怎樣的糜爛生活嗎？”
    麻美促狹地眯起眼，用戲謔的語氣問道。
    “喂，麻美。”
    身後的真澄稍微加重語氣抗議。
    “真澄哥……”
    千愛露出躊躇的表情，觀察真澄的表情。
    末了她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有如做出了什麽覺悟般，張開看上去有些沉重的唇瓣說道：
    “好！我決定了，我也要住進來！”
    “這才對嘛。”
    麻美露出滿臉笑意，打開修長的手臂，像白蛇一樣繞到少女背後，猛然收緊。
    &nily！小千愛！”
    “麻，美，姐……你抱得太緊了！快鬆開！”
    千愛突然被抱了個滿懷，頓時發出像青蛙被壓扁般的怪叫。
    &nily嗎。”
    真澄喃喃自語。這個名字聽上去，要比「真澄Family」這個讓人羞恥的名字順耳多了。
    ◇
    “就是這樣，千愛也決定要住進咖啡店了。”
    “大家請多指教。”
    千愛端正地跪坐在地毯上，兩手放到大腿上，然後鄭重地三指貼地，慢慢看著麵前的大家，準確來說應該是看著中間的真澄行了一禮。
    “……這副要住進來的新娘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澪淡淡地對千愛的動作吐槽，黑曜石般的眼眸裏露骨地顯露戒心。
    不過，也僅此而已。
    事到如今，防守根本無濟於事，麵對一隻隻狡猾的偷腥貓，自比忠犬的澪也隻能放棄盯防，轉而在主人身上攫取自己那一份獨屬於自己的寵愛。
    “……我明白了。”
    凜音點點頭。
    “不過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從現在開始大概也沒辦法整理完房間，千愛今晚要睡我的房間嗎？”
    “小千愛今晚當然要和我睡一間啦~！”
    麻美笑嘻嘻地舉手。
    “畢竟我們是最佳搭檔嘛，之前在宮古島和群馬也是睡一間房。”
    “就是這樣我才不想和沒睡相的麻美姐一起睡啦，每次被翻身的麻美姐壓到，還以為被鬼壓床了。”
    千愛心有餘悸地歎息。
    這點真澄也深以為然。
    這家夥的睡姿糟糕得不像話，經常一醒來就見到麻美的腳掌蹬在臉上。
    “誒，怎麽這樣，被小千愛嫌棄了。”
    麻美垂頭喪氣地撇下眉毛，她低落的語氣讓人想到雨天中被遺棄的小狗。
    一番猶豫後，千愛歎了口氣。
    “如果麻美姐老老實實捆住手腳的話……”
    “那是怎樣啊！”麻美瞠目結舌：“你和你的竹馬一樣都是嗜虐狂嗎！”
    “要是麻美姐睡覺的時候能不隨便踢人或者壓人，也不需要采取這種強製手段。”
    “誒，我這次會乖乖保持良好睡相的啦~！”
    麻美雙手在胸前合十，露出「拜托拜托」的表情。
    千愛微微闔上眼瞼，纖長的睫毛微微震顫，又睜開單邊眼眸。
    “……那就，再相信麻美姐最後一次。”
    麻美的臉一下子亮起來。
    “太好了！來吧，小千愛，今天就讓大姐姐好好疼愛你。”
    “咦？麻美姐，我可沒打算陪你通宵打遊戲。”
    千愛像是怕生的小孩子，在遲疑中伸出手。
    “沒關係，今天是互動式遊戲，你在旁邊看就夠了。”
    麻美使勁握住那隻手，笑著點頭。
    “那種事也不行！熬夜會長痘的……嗚哇！麻美姐的力氣好大，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青梅被帶走了。
    凜音也說著要先去整理二樓的房間，硬拉著還想留下來的海月和澪離開房間。
    屋內突然變得安靜了下來。
    這樣一來，明明外麵沒有多強勁的風，卻依然可以聽到風聲呼嘯著敲打窗玻璃。
    ◇
    在千愛各種斬釘截鐵的催促下，麻美最終，還是戀戀不舍地在整點關掉了遊戲。
    換上睡衣的青梅少女眼困地揉揉眼，關燈，鑽進被鋪。
    “先說好，麻美姐不許用身子壓我，或者一腳把我踢下床。”
    千愛事先聲明。
    “好好好，小千愛擔心的話幹脆就睡牆壁那一側啊。”
    “我才不要，這樣豈不是就算被麻美姐壓住，也沒辦法掙脫開！”
    “我們之間的信任呢？！怎麽直接以「我會沒睡相」為前提啦！”
    麻美鼓著臉不滿地抗議，卻還是在牆壁一側躺了下來。
    黑發在枕頭上蹭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麻美從仰躺改為側躺，麵對著少女。
    眼睛習慣黑暗，慢慢看得清周圍。
    隔著寬鬆的吊帶背心也能看清楚她豐滿的曲線，千愛忍不住低頭打量自己的身材。
    ……嗯，視線非常良好，一目了然這件睡衣上所有可愛的圖案。
    神明大人也太殘酷了！
    明明都是女生，為什麽之間的差異這麽大。千愛不由得自言自語地嘟囔。
    “哎呀，小千愛怎麽一直盯著大姐姐看，視線好H~”
    麻美語帶揶揄地調侃她，在枕頭上笑得沒個正形。
    “才沒啦！我隻是在想，個體的身材差異而已……”
    “就說小千愛沒必要糾結這種事了，而且不提生活中的各種不便，真澄君還會變著法地折磨你呢！”
    麻美擺出一副與其說是警告，更像是在恐嚇的表情。
    “真，真澄哥……？”
    “嗯嗯。”
    千愛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話說回來，麻美姐……”
    “嗯？”
    “你和真澄哥，難道已經……”
    “咦~？”
    麻美露出害臊的微笑，指尖搓揉玩弄著發梢。
    “唉，為什麽你們一個兩個都能看得出來的啊。”
    “麻美姐的反應太明顯了，想藏住根本沒可能嘛。”
    千愛把麻美幸福洋溢地咧著嘴角，笑嘻嘻的表情看在眼中。
    雖然心頭被一股苦悶的心情縈繞，但看到她這副表情，身為朋友，就會真心為她高興。
    這樣頗有餘裕的心情，如果不是因為真澄哥做出了那種選擇，恐怕就會被另一種情緒填滿吧。
    千愛不敢去想象那樣一種未來，卻同樣對現狀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負麵情緒，於是輕啟櫻唇開口：
    “呐，麻美姐。”
    “怎麽了？啊，小千愛莫非是想請教關於初體驗……”
    “不！不是這樣。”
    千愛連忙否認。
    “我隻是想問麻美姐，關於真澄哥之前，向我們所有人告白這件事……你是怎麽想的？”
    這個問題，之前在動物園約會的時候，澪也這樣問過她。
    “咦？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麻美姐不想回答嗎？”
    “倒不是這樣啦，隻是突然這麽問，一時間想不出什麽條理清晰的回答內容。”
    千愛深深吸進一口氣，然後短短呼出來。
    “那我這麽問，麻美姐能接受和其他女生一起，成為真澄哥的戀人？”
    “能接受。”
    她看著千愛那雙翡翠色的雙眸，沒有半點躲閃，回答得毫無迷惘。
    由於麻美的眼神太過真摯，害的千愛反而目光遊移。
    “咦~好果斷！話說婚姻屆隻能填一個人的名字吧。”
    “是嗎，我覺得這種事隻是細枝末節而已，要是真澄君因為那一張紙就對感情產生懷疑，我一定會狠狠教訓他的！”
    麻美雙眼犀利地眯成一條線，嘴不饒人地說道。
    雖然被教訓的那個角色每次都是她自己。
    千愛微微一怔，手指緊緊攥住被子，捏得被子發皺，淺淺做出的橫溝盈滿黑幕。
    “麻美姐，意外的很……”
    “很什麽？”
    千愛想了想，說：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就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啊，就是很厲害，很帥氣的感覺對吧？”
    麻美臉上掛起自滿的笑容，好不得意地問：
    “類似戀愛漫畫裏對自己的感情毫無迷惘的女主角，那種感覺？”
    “大概，是這樣吧。”
    千愛唇畔浮現一抹曖昧的表情。
    麻美觀察著她的反應：青梅少女的唇閉成一條線，劉海也偏向了一邊，輕皺著的眉頭仿佛忍耐著什麽心酸一樣，攥緊被子的手在微微發抖。
    看著這樣的千愛，她緩緩張開了柔軟的唇瓣。
    “啊~突然有點困了呢，睡前的少女話題就到此為止吧，明天還要幫小千愛整理房間呢。”
    麻美說後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從眼眶擠出來的淚水順著柔和的輪廓滑落。
    麻美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已經不是少女了吧——千愛沒像平常一樣忠實履行著吐槽役的職責，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頭發和枕頭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晚安，麻美姐。”
    “嗯嗯，晚安，小千愛。”
    麻美的睡姿從側躺改為了仰躺。
    “安心睡吧，我會以鋼鐵般的意誌控製自己，保持完美的睡相的。”
    “……要是真的這樣，就好了。”
    剛才還繃著臉的千愛，此時終於露出了笑容。
    像是那條靜靜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她的唇角也變得柔和了。
    ◇
    漆黑的天花板，因為臉頰傳來的擠壓感，千愛約莫在一個小時後醒了過來。
    “嗚，麻美姐，不要用腳蹬我~”
    身體不知何時跑到棉被外麵，而且整個倒轉過來的麻美，伸直了白嫩修長的大腿，腳掌沒規矩地蹬到了青梅少女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