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一隻烏鴉撲騰翅膀，從街道上方的天空掠過，暗啞的叫聲攪亂了千愛和真澄之間的沉默。
    從千愛幹燥的雙唇中漏出的這句話，讓真澄的表情扭曲起來。
    下一刻，千愛硬是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
    “——如果我這麽問的話，真澄哥要怎麽回答？”
    “千愛……”
    “抱歉，真澄哥，突然說了奇怪的話，害你嚇了一跳吧。”
    千愛用與平常無異的語聲說道，然後取暖一般搓了搓手，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
    “啊~外麵真的好冷，我們快點回去吧。”
    “咦？可是我們才出來沒多久……”
    “散步的機會要多少啦，真澄哥不走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千愛掙開大衣，頭也不回地往來時的方向走。
    糟透了！
    做了件非常荒唐的事。
    對自己缺乏信心而感到恐懼，精神狀態變得很不穩定，於是隨口說出了像是在責備真澄哥的話語，我到底在幹什麽！？
    我真的是……
    千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等一下，千愛。”
    真澄連忙跟上去，與她並肩同行。
    淺色的劉海隨風輕柔搖曳，千愛懊悔地抬起頭來，冷不防地與那雙溫柔的眼眸對視。
    “披上衣服，小心著涼。”
    真澄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輕輕裹住青梅苗條的身體。
    “嗯。”
    千愛心神不寧地點點頭。
    ◇
    若是眺望一望無際的街燈
    就會覺得即使沒有自己，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word頁麵的文字刪刪減減，最後隻留下這兩行。
    在真澄苦思冥想著歌詞的時候，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
    他沒回頭，眉宇間的疲憊被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的廉價光芒映照得纖毫畢現。
    “沒事吧，你看起來很消沉的樣子。”
    來人是凜音，她給自己端過來一杯紅茶，就在真澄的身邊坐下，飽滿的臀瓣壓在纖細的腳踝上。
    “嗯，發生了一些事……”
    真澄心不在焉地回答。
    “和千愛？”
    “嗯。”
    “鬧別扭了？”
    “也說不上鬧別扭，話說戀愛果然沒我想的那麽簡單啊。”
    更何況還是和這麽多女生的戀愛。
    “這樣。”
    凜音點點頭，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突然說：
    “你等我一下。”
    “嗯？怎麽？”
    “待會兒就知道了，你守住房間，不要讓其他人過來，尤其是澪和海月。”
    “哦，我知道了。”
    真澄雖然疑惑，但還是點了一下頭。
    ◇
    時間在鍾表指針“滴答滴答”的旋轉聲中一分一秒的度過。
    真澄沒想到凜音一去就離開了這麽久，歌詞創作陷入瓶頸，他隻好百無聊賴地在房間裏等待。
    直到時針指向九點三十分，凜音才終於姍姍來遲地回到房間。
    “讓你久等了。”
    與這道聲音飄曳過來的，還有“叮當叮當——”清脆悅耳的鈴鐺聲。
    有……貓。
    一隻黑貓出現在真澄麵前。
    毛茸茸的黑色貓耳，瘦削且線條優美的雪白脖頸上戴著一條綴有鈴鐺的頸圈。
    “誒，凜音這是什麽打扮！？”
    真澄呆愣，麵前的繼承人小姐讓他大吃一驚。
    是女仆裝。
    凜音兩手輕輕提起裙擺，被白色蕾絲短襪包裹的一隻腳後撤，另一隻腳曲起，並將頭深深低下。
    咦咦？
    這難道是女仆向主人問好時要做的，叫做屈膝禮的姿勢嗎？
    真澄一時發呆張著嘴，望向身穿女仆服的凜音。
    古典的連衣裙加上長圍裙，白色蕾絲頭飾。
    和漫畫裏那種煽情的款式不同，這身女仆裝總的來說是維多利亞的感覺，超級適合氣質端莊的凜音。
    之所以花這麽久，是因為要把長發整理好吧。
    黑直長發的美少女仿佛從童話裏走出一般，帶給人有如教養最好的貴族一般美麗又安靜的感覺。
    若不是還會眨眼，就會被當成單純的觀賞品吧。
    “凜音為什麽穿著女仆裝？”
    “如果要照顧「老爺」的話，讓「老爺」打起精神的話，必須是女仆才行。”
    凜音換上了敬語的口吻，雖然兩人之間有著三歲的年齡差，但從眼前的情境判斷，這明顯不是後輩之於前輩。
    真澄因為驚訝而不停地眨著眼。
    “老爺……誒，怎麽，意思是這種服裝的play嗎？”
    “是的。”
    凜音直截了當地答道。
    總感覺很難進入角色。真澄咽了咽口水，擠出聲音問道：
    “Cosplay倒是沒關係，但這種時候我應該怎麽做？”
    “「老爺」就和往常一樣就好，讓「老爺」打起精神的侍奉就請交給我吧。”
    “抱歉，凜音，能不能先去掉你那個敬語？總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爺」貴為華族，怎能與我這等女仆之流平等視之，不過「老爺」的命令是絕對不能違反的……嗯，該怎麽辦才好呢。”
    女仆小姐露出了糾結的表情。
    “咦？凜音也太入戲了吧！”
    真澄目瞪口呆，這是怎樣？自己仿佛真的從一個區區神戶市民，搖身一變，成了明治時代的華族一樣。
    “……”
    頭頂貓耳仿佛動了動。
    沉默片刻後，冰美人女仆的側臉染上了薔薇色，微微垂下頭，輕言細語道：
    “……真是的。”
    “誒？”
    “真是的！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進入狀態，你能不能不要總說那些破壞的氣氛話！”
    凜音猛然抬起臉，美麗的紫眸瞪得大大的，脫掉女仆的外殼朝真澄發泄不滿。
    “抱歉抱歉，這麽突然，我還沒進入狀態。”
    “明明之前哄我扮貓那麽起勁來著……”
    凜音一臉拿他沒輒地聳聳肩，旋即提了提裙擺，泄氣一般坐在了地板上，不滿地搖晃著尾巴。
    “喔，說到這個……”
    真澄上下打量了一遍女仆裝的繼承人小姐。
    “凜音該不會很喜歡扮成貓咪吧？”
    “沒那回事。”
    凜音避重就輕地別開臉，耳根卻染上淡淡的紅暈。
    “誒，是這樣嗎。”
    真澄彎起嘴角，別有意味地問。
    “那，那當然了……你別亂碰！”
    凜音嗔怪地揮開他伸過來的手。
    “隻是摸摸小貓的尾巴而已。”
    真澄語帶揶揄地說道。
    “你這個人……”
    凜音咬牙切齒，用冰冷嫌棄的視線刺著真澄，後者微微一笑。
    “總之，謝謝凜音，我的心情好多了。”
    “誒，這麽快。”
    繼承人小姐驚訝。
    我還有真正的殺手鐧沒用呢……凜音把這句話默默吞回肚子裏。
    “看見凜音這麽可愛的樣子，沒有人會苦著一張臉吧。”
    “又開我玩笑。”
    凜音不悅地在眉間打了個死結，不高興的表情也好適合她。
    與剛才優雅順從的維多利亞女仆相比，這次則是因為家道中落，不得不屈尊在平時最嫌棄的男人家裏擔當女仆的落魄貴族小姐。
    “是真的，謝謝凜音為了讓我打起精神，肯扮成這個樣子。”
    真澄摸摸小貓的耳朵，手指順著少女柔順的黑發滑落，覺得這時候的繼承人小姐真是優雅可愛。
    “貓咪和女仆還真是絕配啊。”
    “我看是你一個人的惡趣味吧。”
    “這倒也沒錯。”
    真澄坦然承認。
    凜音所具有的魅力，加上點綴的裝扮，就如同是用大量水果和鮮奶油裝飾的蛋糕卷一樣秀色可餐。
    “如果能擁有這樣的女仆，就算讓我們宮澤家失去爵位也無所謂啊。”
    “突然入戲了是怎麽回事。”
    凜音蹙眉。
    “華族那種舊時代的殘黨，早就不存在了——咿！”
    啪——！
    女仆小姐飽滿的臀瓣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嗚喵！”
    凜音吃痛地叫了一聲，旋即狠狠地瞪向真澄。
    “你幹什麽？”
    “……這是女仆對「老爺」講話的語氣和態度嗎？”
    真澄故意板起臉，措辭嚴厲道。
    “Cosplay時間已經過去了。”
    凜音羞紅了臉，咬牙切齒地說道。
    “時間不應該由女仆來決定吧。”
    “你這人怎麽回事……唔。”
    凜音趕緊閉上雙唇，從喉嚨發出了聲音。
    她的表情變了，濕著眼眸，一幅臉頰發燙的表情。
    真澄從背後抱著她的腰。手感十分柔軟，按下去的指尖被肉的彈力推回去。
    像這樣抱住身著維多利亞時代女仆裝的美少女，簡直是宛如夢境般的景象。
    他隨後把臉埋在她脖頸上，深深吸著少女的香味。
    微微出汗的凜音，身上散發出一股無比芳醇的香氣。
    “呐，凜音。”
    真澄忽然開口。
    “幹嘛？”
    “凜音你，一直都想成為特別的人對吧？”
    “突然問這個做什麽？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真澄小心翼翼地將凜音的理性一層層剝離。
    “就是想問了，所以，凜音的答案呢？”
    “嗯，是這樣……沒錯。”
    凜音像是在釋放身體的熱量一樣回答道。
    “想成為特別的人，想被他人依賴的人，想有屬於自己的不同之處。”
    從凜音口中娓娓道來的台詞，鏗鏘有力的字眼聽起來很舒服，其中又夾雜著甜美的聲音。
    “凜音還真是厲害啊。”
    真澄由衷感歎。
    少女那張赤紅的臉頰，覆著汗水，眼角帶著點生理性的淚痕，無法像平時那樣從容。
    雖然被戀人看到這副樣子實在是羞恥得不行……但是，總覺得很漂亮。
    “然後呢？成為特別的人之後，凜音有什麽想做的嗎？”
    真澄撫摸著凜音的秀發，擦去凜音額頭的汗水，宛如在擦拭最珍貴的寶石一般，小心翼翼地注入著忠誠和愛情。
    真澄接著問。
    女仆小姐無需思考，便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回道：
    “我想要留下生命的成果。”
    “生命的成果……”
    真澄默念，不經大腦思考，脫口而出問道：
    “像我們現在這樣？”
    “……”
    凜音什麽也沒說，愣了兩秒後旋即扭過頭看他，那雙美麗的紫色瞳眸裏，閃動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冽神色。
    原本煽情的淚痣，隨著眼梢吊起，變得好像針尖一樣鋒芒畢露，使真澄覺得十分刺眼。
    他從繼承人小姐的眼神中讀出了她想說的話。
    絕對、絕·對·要·殺·了·你！
    嗚哇，好可怕，真澄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與之相反的是她那軟綿綿，沒什麽力氣的身體。
    “……我說的生命的成果，是指那些由我負擔的責任。”
    凜音有氣無力地回答，真澄喜歡看她全身僵硬的肌肉慢慢鬆弛下來的樣子，就像被捏扁的貓福珊迪布偶漸漸回到了原來的模樣。
    很可愛。
    “和你在一起後，讓我意識到，「人」這個字，是由一撇一捺彼此支撐，構建而成的字。”
    她調整著呼吸說道：
    “但不管是撇支撐捺，還是捺支撐撇，我都想成為支撐他人的那個角色，我覺得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活著的意義，凜音真是個令人羨慕的人啊。”
    真澄由衷感歎，讓凜音以麵對麵緊貼著他的方式，坐上他的大腿。
    繼承人小姐稍微歪頭表示困惑。
    “突然問我這個問題，莫非是和千愛有關？”
    “不愧是凜音，感覺十分敏銳呢。”
    “別說那種模棱兩可的恭維台詞。”
    凜音神情不滿地瞪視他，圈在他脖頸後的手臂猛然收緊。
    仿佛在威脅要扭斷他的脖子一樣，故意擺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樣。
    可惜對於了解她柔軟內在的真澄來說，就像是在看一隻人畜無害的小貓哈氣一樣。
    隻覺得可愛。
    真澄按捺不住上翹的嘴角。
    “抱歉抱歉，凜音說得沒錯，的確和千愛有關。”
    “所以說，發生了什麽？”
    “這個嘛……”
    他沒提今晚的事，隻是把昨晚千愛向自己袒露的不安轉述給凜音。
    “原來如此，覺得自己……很普通嗎？”
    凜音喃喃自語，又抬頭看向真澄。
    “你是怎麽想的？”
    “本來腦子一團亂麻，不過多虧了凜音，我稍微有了一點頭緒，打算明天和千愛認真聊一聊。”
    “我有這麽大的魔力嗎？”
    凜音忍不住疑惑。
    “有喔。”
    真澄摸摸她的大腿。
    如果告訴凜音的話估計會被嫌棄，但感覺比剛見麵的時候有肉感多了。手感也很好，最讓人高興的是，隻有他自己能體會到凜音的變化。
    可愛至極的，隻屬於他的戀人，他的女仆，他的貓咪。
    事後安慰般，真澄以發出聲響的力道吻上凜音。
    繼承人小姐被猝不及防地嚇了一跳。
    “今天任性一點也沒關係吧……？”真澄問。
    凜音拒絕地輕輕搖頭。
    “那樣的……不行……”
    “我喜歡和凜音在一起共度的時間，不管幾個小時，都可以。”
    就像讓心愛的女生全力感受幸福一樣，真澄也很幸福。
    凜音縮了縮肩膀。
    “那樣……我可能會、會死的吧……”
    真澄笑起來，眼底閃爍著促狹的笑意。
    “死掉是不行的，不過，變得要升天了什麽的，我倒是非常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