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湘西密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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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十三年,長沙城陰雨連綿。我蹲在湘春門煙館的竹椅上,聽著簷角銅鈴在風裏碎成細響,望著對麵穿馬褂的男人用象牙煙嘴戳了戳茶盞。他指尖戴著枚嵌血珀的金戒指,在煤油燈下泛著暗紅光澤,像極了上個月我在義莊見過的、從盜墓賊斷指上褪下來的那枚。
    “吳老三的場子,您曉得吧?”男人開口時帶著濃重的常德口音,“他上個月折在黔陽地界,臨死前托人帶話,說麻溪鋪後山有座懸棺墓,墓主穿的是金線繡蟒紋的殮服。”他忽然壓低聲音,煙嘴在青瓷茶盞上敲出輕響,“同行都說,那是建文帝的替身在守陵。”
    我捏著茶盞的手頓了頓。建文帝下落本就是明史懸案,若真有替身教徒為其守陵,墓中必定藏著驚天秘密。更何況吳老三是湘西倒鬥行裏出了名的“穿山甲”,能讓他把命搭進去的墓,必定藏著常人想不到的玄機。
    三日後,我帶著徒弟阿順,跟著那男人進了麻溪鋪。同行的還有兩個生麵孔:一個是戴瓜皮帽的瘦高個,腰間別著柄德國造勃朗寧,自稱在湘軍當過斥候;另一個是穿粗布短打的壯漢,背著個鼓鼓囊囊的竹簍,簍裏隱隱傳出鐵器碰撞聲。
    進山時天正下著毛毛細雨,青石板路被淋得發亮。行至半山腰,忽見斷崖邊斜斜挑出株百年老鬆,鬆樹上係著半條褪色的紅布——這是倒鬥行當裏“凶墓”的記號。那壯漢忽然停步,從竹簍裏摸出隻陶碗,碗裏盛著黑狗血,繞著老鬆潑了一圈:“楊先生,您是長沙城裏響當當的‘摸金手’,可這湘西的墓,和別的地兒不一樣。”
    我掃了眼他腰間晃動的銅鈴鐺,心裏便有數了——這是辰州符師一脈的人,專破湘西趕屍、蠱毒之類的邪門事兒。
    懸棺墓藏在斷崖溶洞裏,洞口垂著碗口粗的藤蔓。那斥候用匕首割開藤蔓,火光映出洞壁上斑駁的朱砂符印,竟都是“鎮屍符”。辰州符師見狀,臉色登時變了,從竹簍裏取出三麵杏黃旗,插在洞口呈品字形:“此墓怨氣極重,怕是不止有粽子。”
    溶洞內九曲十八彎,行至第三處轉折時,阿順忽然低呼一聲,舉著火把照向洞壁——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小人,每個小人都被釘著枚三寸長的鐵釘,鐵釘上纏著發黑的頭發。辰州符師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湘西‘釘魂陣’,墓主怕是怕人盜他魂魄轉生。”
    正說著,前頭的斥候突然舉手示意噤聲。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洞盡頭有片陰火幽幽燃燒,火光裏隱約可見一具懸棺吊在洞頂,棺木四周纏著碗口粗的鐵鏈,鐵鏈上掛滿了鏽蝕的銅鈴。
    “小心陰火。”我低聲提醒,“這是墓中屍氣遇磷火所化,沾到身上便要爛肉蝕骨。”話音未落,忽聞頭頂傳來“哢啦”輕響,抬眼隻見懸棺上的鐵鏈竟在緩緩鬆動,銅鈴隨著鐵鏈晃動發出細碎聲響,像是有人在陰間搖鈴引路。
    辰州符師臉色煞白,伸手去摸腰間的符袋,卻不想腳下一滑,手中火把摔在地上,竟引燃了洞壁上的藤蔓。火苗“騰”地竄起,照亮了懸棺底部——那棺底竟開了個碗口大的洞,洞裏伸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皮膚表麵爬滿了蛛網狀的裂紋。
    “不好!是‘血粽子’!”我一把推開阿順,同時摸出腰間的黑驢蹄子。卻見那手臂突然蜷曲,懸棺劇烈晃動,鐵鏈“嘩啦”斷裂,整具棺材轟然砸在地上,棺蓋崩裂處,露出個披頭散發的身影。
    那東西渾身裹著腐爛的殮服,臉上纏著的白布已被血水浸透,唯有一雙眼睛泛著幽綠光芒,直勾勾盯著我們。辰州符師手忙腳亂撒出一把糯米,卻見那粽子張開嘴,露出兩排鋸齒狀的尖牙,噴出一口黑血——糯米遇血瞬間變焦,發出“滋滋”聲響。
    “快走!是‘屍蠱’!”我大喊一聲,拽著阿順就往回跑。身後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那粽子竟拖著半截棺材板追了上來,每走一步,棺板上就滲出黑血,在石地上畫出蜿蜒的痕跡。
    逃至第二處轉折時,斥候忽然轉身,舉槍朝粽子射擊。子彈擊中粽子肩膀,卻隻濺起幾點黑血,那東西竟似感覺不到痛,反而加快了速度。辰州符師見狀,咬牙從懷裏掏出張黃符,咬破手指在符上畫了個血咒,揮手擲向粽子——符紙在半空爆成一團火光,粽子發出一聲尖嘯,後退半步,卻仍是不肯罷休。
    “前麵有暗河!”斥候忽然指著洞壁裂縫大喊。我探頭望去,隻見裂縫後隱約有波光閃動,忙招呼眾人鑽過去。裂縫狹窄,阿順在前頭爬得飛快,卻不想剛探出半個身子,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向後仰來——他臉上爬滿了筷子長的黑蟲,正順著脖子往衣領裏鑽。
    “是‘食魂蟻’!”辰州符師急忙掏出個銅盒,撒出一把白色粉末,“快用辰砂驅!”我手忙腳亂幫阿順撲打蟲子,卻見那蟲子遇了辰砂竟爆成黑漿,在阿順皮膚上燙出一個個血泡。
    身後的粽子越追越近,暗河水流聲卻越來越清晰。我咬咬牙,解下腰間的牛皮水囊扔給阿順:“順著水流漂!別回頭!”說罷抄起洛陽鏟轉身迎敵,卻見那粽子突然停下,腦袋詭異地擰向洞頂——洞頂不知何時垂下數十條手臂粗的藤蔓,藤蔓末端纏著黑紅色的球狀物,在火光中緩緩張開,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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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屍藤’!”辰州符師的聲音裏帶著哭腔,“這墓是個‘屍蠱養屍穴’,墓主用活人喂屍藤,再以屍藤養粽子!”話音未落,那些屍藤突然如活物般竄來,藤蔓末端的花苞“啪”地綻開,噴出黑色煙霧。
    我屏住呼吸,揮起洛陽鏟砍斷兩根屍藤,卻感覺後背一涼——不知何時,洞壁上竟滲出暗紅色的黏液,黏液裏裹著無數人的手指骨,正密密麻麻朝我爬來。辰州符師突然慘叫一聲,被屍藤纏住脖子吊到半空,他絕望地望向我,用盡最後力氣將腰間的符袋扔來:“楊先生!去棺裏找‘鎮魂珠’!那是墓主的命魂所在!”
    符袋落在我腳邊,裏麵掉出張泛黃的紙頁。我撿起來一看,竟是吳老三的字跡:“懸棺無首,魂歸九泉,若見屍蠱,先斷其根。”字跡最後有團暗紅汙漬,像是血手印。
    我猛地抬頭,望向那具摔裂的懸棺——棺材裏果然沒有頭顱,隻有一具無頭屍身,腰間係著個金絲楠木盒。此時屍藤已纏住我的腳踝,黏液順著洛陽鏟柄爬上手腕,我咬碎舌尖,用血在掌心畫了個“斬”字,抓起符袋裏的桃木劍衝向懸棺。
    金絲楠木盒剛入手,就聽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暗河水位突然暴漲,洶湧的水流衝進溶洞,卷著屍藤、粽子和無數白骨轟然作響。我死死抓住懸棺殘骸,任由水流將我衝向洞外,恍惚間看見阿順抱著塊木板漂在前方,臉上的血泡已開始結痂,而他身後不遠處,漂浮著一顆布滿屍藤的頭顱,空洞的眼窩裏正湧出黑血。
    不知漂了多久,水流終於變緩。我掙紮著爬上岸,掏出懷中的木盒打開——裏麵是顆鴿卵大小的珠子,珠身刻滿梵文,正散發著幽幽青光。阿順湊過來,聲音沙啞:“師父,這是什麽?”
    我望著遠處漸漸消散的陰雲,想起吳老三筆記裏的“魂歸九泉”,忽然渾身發冷——建文帝若真沒死,當年又為何要設下這等陰毒的墓葬?這鎮魂珠裏,究竟封著的是替身的魂,還是……真帝的魄?
    山風掠過樹梢,帶來遠處村落的犬吠。我將鎮魂珠重新放回木盒,用黑布裹緊:“回去後,把這東西交給嶽麓書院的周教授。記住,從今往後,湘西的墓,再也別碰了。”
    阿順點點頭,忽然指著我身後驚呼。我轉身望去,隻見方才漂過的河麵上,正浮著那斥候的屍體——他胸前插著柄匕首,刀柄上刻著朵血色蓮花,正是辰州符師腰間的佩飾。而他手裏緊攥著半塊布片,布片上用朱砂寫著:“摸金手,留珠保命。”
    暮色漸沉,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儺戲唱腔。我握緊手中的洛陽鏟,忽然聽見深山裏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墜入了深淵。懷中的木盒微微發燙,梵文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仿佛在訴說著某個被埋在地下六百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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