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兩人腳下翻湧如浪，慕星黎的指尖仍殘留著黎玄澈袖中傳來的溫度。
    她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重過一下，撞得胸腔發疼——那是血脈在共鳴，像有根無形的線正牽著她往雲霧最濃處走。
    \"阿黎。\"黎玄澈的聲音裹著山風拂過耳畔，他的手掌始終虛虛護在她後腰，\"霧裏有陣法波動。\"
    慕星黎頓住腳步。
    她這才發現，方才還隻是螺旋狀的灰霧，此刻竟凝成實質般的屏障，每一縷霧氣都泛著幽藍微光，像被人刻意編織成網。
    她屈指彈了道雷火過去，火星觸到霧網的瞬間，整片霧氣突然翻湧著向後退散，露出懸浮在虛空裏的青銅巨門。
    門高數丈，表麵爬滿暗褐色的紋路，最中央的位置刻著九條盤繞的狐尾——正是九尾神族的圖騰。
    慕星黎望著那圖騰，額間突然傳來灼熱感，她伸手去摸，指尖觸到一片滾燙的鱗片形印記——這是她覺醒血脈後才出現的神族紋章，此刻正隨著巨門的靠近，發出蜂鳴般的震顫。
    \"是神契共鳴。\"黎玄澈的聲音低了幾分，他的玄色廣袖無風自動，露出一截蒼白手腕，\"當年神族為封印邪神設下的契約，就刻在這門上。\"
    慕星黎往前走了兩步。
    她能聽見自己靴底碾碎霧珠的輕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種古老的韻律上。
    當距離巨門隻剩三步時，額間的印記突然迸出金光，門上的符文竟也跟著亮了起來，一道接一道，從門底攀至門頂，最後在門中央匯集成一輪光輪。
    \"轟——\"
    門內傳來悶響，像是有什麽沉睡的巨獸被驚醒。
    慕星黎下意識後退，卻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黎玄澈的手臂環住她腰肢，下巴抵著她發頂：\"別怕，是門在回應你的血脈。\"
    她仰起頭，看見黎玄澈的眼底浮著一層淡金，那是他神族真身即將覺醒的征兆。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她額間印記，涼得像雪山融水：\"當年我隨父神設下這道契約時，門裏還沒有星圖。\"
    慕星黎順著他的目光望進門內。
    門後哪有什麽歸墟秘境，分明是片浩瀚的星空——不，那不是普通的星辰，每顆星都在流轉著人形光影，有持劍的女戰神，有撫琴的老者，有懷抱幼狐的婦人，他們的衣袍發梢都泛著淡金色的光，像被封存在時光裏的琥珀。
    \"這是......\"她的聲音發顫。
    \"神族最後的意誌之地。\"黎玄澈的喉結動了動，\"每道星光都是一位隕落的神族戰士。
    他們用魂靈為引，將邪神封印在歸墟最深處。\"他的指節抵在她後頸，那裏有他親手刻下的本命符印，\"當年父神說，若有一日神契鬆動，唯有血脈最純的九尾後裔能重續契約。\"
    慕星黎突然明白為何古籍殘卷會寫\"神契現，歸墟開\"。
    她望著那些流轉的星光，忽然看清最中央那道身影——是位穿玄色神袍的男子，眉眼與黎玄澈有七分相似，手中握著柄斷劍，劍尖正抵住下方翻湧的黑霧。
    \"那是......你父神？\"她輕聲問。
    黎玄澈沒有回答。
    他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慕星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在下降，像要把所有熱度都輸給她：\"阿黎，等下無論聽見什麽，都先看我。\"
    話音未落，門內的星光突然匯聚成一道光束，直直射向慕星黎額頭。
    她眼前一白，再睜眼時，已站在星圖中央。
    那些神族英靈的身影變得清晰，他們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像在審視，又像在期待。
    \"繼承者。\"
    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像無數人同時開口，卻又帶著同一個韻律。
    慕星黎的識海一陣刺痛，她捂住耳朵後退，卻撞進一堵溫熱的\"牆\"——黎玄澈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雙臂將她圈在懷裏，掌心的符印正往她體內輸送靈力。
    \"你可願舍棄凡軀，成為神族之主？\"神念繼續道，\"唯有純粹的神體，才能承受邪神的怨氣，將契約重鑄三千年。\"
    慕星黎的呼吸一滯。
    她想起前世被慕華安推下忘川時，黎玄澈為救她強行燃燒本命狐尾，渾身浴血卻仍笑著說\"阿黎別怕\"；想起她剛入千幻神宗時，作為小師妹被眾師兄姐寵著，廚房的老廚子總給她留雙份桂花糕；想起宗門禁地裏那麵刻滿曆代宗主名字的石壁，最末處還空著，等著她去填上\"慕星黎\"三個字。
    \"舍棄凡軀......\"她重複著這句話，喉嚨發緊，\"那我還能回千幻神宗嗎？
    還能站在你身邊嗎？\"
    \"不能。\"神念的聲音沒有溫度，\"神主需以神魂為引，與契約同壽。
    人間煙火、愛恨嗔癡，皆成過眼雲煙。\"
    慕星黎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她轉身看向黎玄澈，卻見他眼底的淡金已褪盡，隻剩最純粹的黑，像深潭般映著她的倒影。
    他伸手捧住她臉，拇指輕輕抹過她眼角：\"阿黎，你總說我是你的光。
    可你知道嗎？\"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你才是我從三萬年前活到現在的理由。\"
    慕星黎的眼淚突然落下來。
    她想起他總說自己是\"天地同壽的老怪物\"，卻會在她生辰時偷偷去凡人鎮買糖葫蘆；想起他總板著臉說\"修仙者需心如止水\"，卻會在她被妖獸抓傷時，用九尾狐毛為她溫養傷口整夜未眠。
    \"但千幻神宗還在等你回去。\"黎玄澈的拇指擦過她唇瓣，\"你答應過要帶他們成為修仙界第一宗，答應過要在宗門前種滿你最愛的海棠。\"他笑了，眼尾的紅痣像點朱砂，\"我啊，也還沒等到你喊我一聲"玄澈"，而不是"師尊"。\"
    慕星黎突然破涕為笑。
    她反手握住他手腕，將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我記得，我都記得。\"她望著那些神族英靈，挺直脊背，\"我願繼承神族之力，但不棄人間之責。
    我要做能站在你身邊的神主，做千幻神宗的小師妹，做......\"她吸了吸鼻子，\"做會為糖葫蘆開心、會為師兄姐擔心的慕星黎。\"
    門內的星光突然劇烈震蕩。
    那些神族英靈的身影開始虛化，卻在消散前衝她露出微笑。
    最中央那道與黎玄澈相似的身影抬手，斷劍上的黑霧突然凝成一道光鏈，纏上慕星黎心口。
    \"轟！\"
    青銅巨門發出轟鳴，原本刻著\"神族之主\"的符文突然碎裂，重新組合成新的紋路——九條狐尾纏繞著一支海棠花，正是千幻神宗的門徽。
    慕星黎心口一熱，低頭看見一枚淡金神紋烙在鎖骨下方，紋路竟與黎玄澈的本命符印如出一轍。
    \"這是......\"她愣住。
    \"契約重塑了。\"黎玄澈的聲音帶著驚喜，他指尖撫過那枚神紋，\"現在的你，是半神之體。
    既承神族責任，又留人間七情。\"他低頭吻了吻她額頭，\"父神他們，終究還是心軟了。\"
    慕星黎剛要說話，歸墟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龍吟般的咆哮。
    那聲音震得星圖搖晃，門內的黑霧開始翻湧，像有什麽龐然大物正掙斷鎖鏈。
    黎玄澈的臉色驟變。
    他攬著慕星黎後退兩步，玄色廣袖中浮出九條狐尾，每根狐毛都泛著金紅微光——這是他自三萬年前封印邪神後，首次完全展露真身。
    \"阿黎，抓緊我。\"他的聲音沉如玄鐵，\"邪神要醒了。\"
    慕星黎望著他身後翻湧的黑霧，又低頭看向心口的神紋。
    她笑了，指尖凝聚起幽青雷火：\"正好，我新得的神力，還沒試過呢。\"
    青銅巨門在兩人身側轟然閉合，門後傳來邪神的怒吼，卻也掩不住慕星黎清越的笑聲：\"玄澈，我們該回去了。
    宗門前的海棠，該開了。\"
    黎玄澈望著她眼裏跳動的光，九尾狐尾輕輕纏上她腰肢。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聲音裏帶著三萬年都未有過的溫柔：\"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