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烏壘西臨沙漠漠,桃槐南眺嶺蒼蒼第一節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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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不知何時已悄然隱沒在西邊的葡萄林後,它殘留的一點光,將西邊天空的一角映成了紅色,形成了一片絢麗的晚霞。晚霞映照著葡萄林,把翠綠的林子染成了深沉的墨綠;晚霞灑落在鎮子上,將它鍍上了一層淡紅的光暈;晚霞籠罩著整個空間,仿佛給世間萬物都披上了一層絢麗的霞衣。
    路口四周的馬車基本都已經滿載了貨物,一輛接著一輛很快就都消失在了葡萄林中,街道上冷清起來,隻剩下玩耍的孩童。
    豎爺和三恒沿著來時的路向客棧的方向走去。在走到下一個路口時,他們看到鎮子東頭和鎮子西頭的葡萄林中陸陸續續地有人走了出來,那些人有的挑著擔子,有的拉著小車,有的空著手。在葡萄林中勞作的鎮民們結束了他們一天的工作,開始返家了;直的大道和橫的巷道中人漸漸多了起來。
    當霞光暗淡,夜幕降臨,夜色主宰天地間時,三恒和豎爺回到了客棧中。
    客棧堂屋正中的方桌上已經點上了一盞油燈。霍加正坐在方桌的最上方聚精會神地看著門外,當他看到豎爺和三恒兩人進來的時候,趕緊起身招呼道:“兩位軍爺,晚飯準備好了,我馬上給你們端上來。”
    霍加說完,走到灶台邊。他先取下掛在碗櫃上的托盤,放在條案上;接著揭開灶台右側大鍋的鍋蓋,將三盤熱菜端出碼進托盤;又從碗櫃裏拿出兩副碗筷,再掀開灶台左側小鍋,盛出兩碗米飯擺好。
    等霍加把飯菜擺在近灶的桌上,招呼二人落座時,豎爺忽然想起先前那個投宿的年輕人,問道:“不是還有個房客嗎?咋不叫他一道吃?”
    “你是說那個安息人啊!” 霍加朝客房門瞥了一眼,道,“我問過了,他自帶幹糧,不需要這裏的飯。”
    “夜裏涼,吃口熱乎的舒坦。” 豎爺想起先前的無端猜疑,心頭泛起歉疚,“他住哪間?我去喊他。”
    “就挨著河邊,你們隔壁那間。”
    “三恒,你先墊墊肚子,我去邀請那小夥子。”豎爺說著,抬腳往裏間走去。
    裏間右側的走廊壁上點著一盞油燈,借著油燈的亮光,豎爺快速來到靠河邊那條走廊的第二道門前,敲了敲門。門裏隨即傳來了一句豎爺聽不懂的話,豎爺一時愣在原地,沒有出聲。隨後,屋裏又傳出了一聲 “誰” 的聲音。
    “小夥子,我是住在你隔壁的房客。晚飯的時間到了,我讓店家做了晚飯,出來一起吃晚飯吧。” 豎爺站在門外大聲說道。
    “不用。我已經吃過了,謝謝!” 屋內傳來了蹩腳的、禮貌的漢語。
    豎爺繼續邀請那年輕人出來一同用餐,對方再次禮貌拒絕。一連邀請幾次皆被婉拒後,豎爺便不再堅持。他想,這年輕人或許是不愛交際,或許是為人比較謹慎,總之,他不想出來吃飯那就不勉強了。
    “安息是西域的一個大國。它不受西域都護府管轄。他們的風俗語言跟我們完全不同。” 豎爺想起以前聽師爺說過的西域各國的事,他在返回客棧外間的路上想道,“剛才那個年輕人說的應該就是安息話了,嘰裏呱啦的,完全聽不懂。不過安息人竟然也會漢語,雖然說得不流利,但也很不錯了。要我學他們那種嘰裏呱啦的話,恐怕永遠也學不會。”
    豎爺很快回到外間。
    “豎爺,快來吃飯!”三恒早餓得緊,第二碗飯都扒了大半,腮幫鼓囊囊地招呼道。
    西域的夜色來得早且迅速,豎爺和三恒吃完時,屋外已漆黑如墨。堂屋方桌上的油燈勉力驅散黑暗,昏黃光暈裏,幾人尚能看清彼此麵容。
    “來吃點葡萄啊,兩位。” 霍加坐在堂屋正中的方桌與裏間牆壁間的長凳上,幾串葡萄擱在桌上,靠近他麵前的一側。
    豎爺和三恒正要挪步到堂屋正中的桌子旁,門外夜幕裏出現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走進屋裏。
    “鎮長!你怎麽來了?” 霍加已起身,衝著門口來人驚訝問道。
    “我來看下兩位軍爺。來自都護府的客人,少見啊!”進來的第一個人正是克木鎮長,他看了一眼霍加,隨即轉頭看向正走向霍加那邊的豎爺和三恒。
    “您好,鎮長。” 豎爺也是挺訝異,他走到鎮長的跟前,本來想抱拳,想了想還是鞠了個躬。跟在豎爺身後的三恒也學著豎爺的樣子朝著鎮長鞠了個躬。
    後麵進來的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孩。她衝著豎爺和三恒微笑了下,便徑直走到灶台旁的那張桌子邊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兩位喝酒嗎?” 克木鎮長瞟了一眼灶台旁的那張桌子,微笑著說道。
    三恒聞言,迅速地搖了搖頭。豎爺則想起了之前在鎮上聽任泉說的話:居河鎮的葡萄酒是全西域最有名的,嘴中不禁湧滿了口水。他咽了一口水,說道:“聽說你們這裏的葡萄酒好喝,我倒真是想嚐嚐。”
    “霍加,拿最好的酒來,我請兩位軍爺喝。”克木鎮長先是看著霍加,接著又衝著灶台邊的年輕女孩說道:“麗婭,再炒兩個菜,我請兩位軍爺喝酒,酒菜都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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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用了,鎮長,哪能讓您請客。” 豎爺推辭道。
    “不用推辭!很久以前,我就想什麽時候能有一個機會當麵對你們表示感謝,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克木鎮長收斂了笑容,眼睛裏閃出了一絲光芒,那光芒在微弱的燈光下很不容易讓人察覺,
    “啊?”豎爺疑惑地看著須發花白的老鎮長,心中莫名其妙。
    “我們坐下邊喝邊聊。” 鎮長看著張大嘴的豎爺,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臉上。
    在鎮長和豎爺說話的時候,霍加已經將一大壺酒和四個小碗擺在了桌子上。當鎮長提議豎爺和三恒去桌邊坐下聊的時候,霍加隨即拿起酒壺將四個小碗斟滿酒。等鎮長、豎爺和三恒三人坐定,霍加站起身將其中的三碗酒分別推到三人的跟前。此時,四人分坐方桌三側。克木鎮長在上側,霍加靠著裏間牆壁,豎爺和三恒在靠後門那側,豎爺坐於靠近凳子上方一端,三恒在下方一端。
    “來!我們先敬一下來自都護府的客人。”待大家就座完畢後,克木鎮長舉起酒碗看了一眼霍加,又看向豎爺和三恒的方向說道。
    豎爺、三恒和霍加都跟著舉起了酒碗,隨後鎮長和豎爺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三恒喝了一口,他感覺所謂的全西域最有名的葡萄酒也同其他的酒一樣難喝,皺著眉勉強再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好酒!”豎爺一碗酒下肚後,咂巴著嘴說道。那酒帶著葡萄的香味,入口時有點辣、有點酸、有點澀,入喉時,像米湯一樣柔和、濃厚而又順滑,下肚後,嘴中生出絲絲甜味,確實是他從未喝過的好酒。
    “這是八年的陳釀,味道正好,再放久點,味道就會越來越淡了。”霍加說道,臉上現出自豪的神色。
    “那這酒得很貴吧?少倒點啊。”豎爺看著正在向他的碗裏倒酒的霍加,心疼地說道。
    “不打緊,說好了,今天的酒我請,你盡管敞開肚皮喝。”鎮長說著,突然想起還不知道您豎爺和三恒的名姓,緊接著說道,“對了,還不知道兩位貴姓。”
    “我叫吳義豎,他叫潘三恒。”豎爺自報了姓名,又指了指三恒說道。
    “剛才您說要報答我們,恐怕是認錯人了。我們兩人沒見過您老人家,甚至之前從沒來過龜茲國,對您沒有任何的恩惠,您用不著請我們喝酒。”豎爺怕白占別人便宜,接著挑明了話說道,“這酒是好酒,肯定不便宜,酒錢我自己付啊。”
    “嗬嗬!沒錯,我沒認錯人。來!再喝碗酒!”鎮長舉起酒碗朝著豎爺晃了晃,接著說道:“喝完這碗酒,你聽我說個故事。”
    豎爺聞言舉起了酒碗。霍加也舉起了酒碗,他聽到鎮長的話,臉上現出了哀傷的表情,顯然他知道鎮長要講的故事。三恒盯著鎮長,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他不愛喝酒,卻最愛聽故事。
    鎮長、豎爺和霍加像渴了幾天沒有喝水一樣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霍加再次將三人碗中的酒裝滿,接著,鎮長便講起了他的故事:
    “五十多年前,我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那時匈奴人控製著天山南北大多數西域國家。他們在焉耆國建立童仆都尉府,駐紮著數萬如狼似虎的大軍,他們強迫各國交出王子作為人質,他們在許多國家設置監國,他們把西域各國的王室都變成傀儡,任意驅使,他們把西域各國的百姓當作奴隸,隨意壓榨,他們橫征暴斂,索求無度,讓大多數西域人民常年生活在貧困與痛苦之中。我們龜茲國在天山這一帶雖然算是個大國,但在匈奴大軍麵前也隻能像其他國家一樣忍氣吞聲,通過送人質、送錢、送物、送女人,來避免匈奴大軍的侵犯。我們在忍無可忍的時候,試圖反抗過,然而憑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同匈奴人抗衡;我們又聯絡了十幾個同我們一樣忍無可忍的國家,共同反抗匈奴人,然而十幾個國家的聯軍在匈奴人麵前依舊是不堪一擊;我們甚至求助過西北邊的烏孫國,可是烏孫人隻求自保,根本不敢去惹匈奴人。
    我們就這樣在匈奴人的奴役下過了一年又一年。
    有一年,一群匈奴騎兵來到了我們鎮上。匈奴人像強盜一樣見東西就搶、稍微反抗的人非死即傷。鎮上的人害怕、無助,隻能任憑匈奴人胡作非為,同時祈禱著他們搶完東西趕緊走。可是匈奴人大肆搶掠了一番後,並不走,而是搶占了數十間民房長住了下來。從那以後,居河鎮就變成了地獄。
    匈奴人在鎮子上奸淫婦女、奴役男子、虐待孩童,無惡不作。匈奴人為了防止有人逃走,從鎮上的每戶人家抓走一人囚禁起來作為人質。有人實在忍受不了,不顧人質棄家逃走。被抓到後,本人或者被沉河淹死,或者被活活燒死;作為人質的家人自然也是難逃一死。
    我那被抓去當人質的阿姐,當時才十六歲。她在被那幫禽獸糟蹋後的當天晚上就投河自盡了。我父親和我阿兄激憤難當,去找那幫禽獸拚命,結果隻是枉送了性命。我母親悲痛欲絕,本想一死了之,但是想到年幼的我,還是強打起精神連夜帶著我逃出了鎮子。我們懷著巨大的悲痛,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黑漆漆的夜裏借著微弱的星光沿著大河岸一路向東跑去。我們不知道前方是哪裏,也不知道我們要去向哪裏,隻是想要逃離地獄一般的居河鎮,逃離禽獸一般的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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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親帶著我膽戰心驚地跑了一夜,在黎明即將來臨的時候,我們倆終於精疲力竭,再也無法跑動一步了。我倆癱倒在大河邊,在身體的極度疲憊、極度饑餓和心靈的巨大創傷中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清晨溫暖的陽光沒能喚醒我們,清脆的鳥鳴聲也沒能吵醒我們,而沙漠上吹來的狂風和匈奴人的馬嘯聲驚醒了我們。
    原來,匈奴人得知我母親和我逃走後,第二天天剛亮便派出幾路人追捕我們母子倆。他們是要用我們全家人的命來徹底鎮住鎮上的所有居民,讓他們徹底失去反抗的意識,徹底地被他們奴役。幾個匈奴人坐在馬上居高臨下麵目猙獰地看著我們,就像殘暴的野獸看到了受傷的獵物。我母親將我護在身後,心中充滿了絕望,臉上毫無懼色地同那幾個匈奴人對視著。匈奴人享受著玩弄獵物的樂趣,一邊駕著馬從三麵緩緩地逼近我母親和我,一邊發出得意的獰笑聲。我母親已經下定決心,死也不會讓匈奴人抓住,她的眼睛緊盯著正前方緩緩靠近的匈奴人,雙腳慢慢向著大河挪動,右胳膊推著我一起往後退去。就當我的左腳踩到大河岸沿,再退後就要落入河中的時候,一陣馬蹄聲和呼喊聲從東方傳了過來。
    匈奴人聽到那馬蹄聲和呼喊聲後,大驚失色,竟扔下我們母子倆,調轉馬頭,鞭打著馬身,像受驚的獵物似的向著西邊拚命地奔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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