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大雪封山在即，往來昆侖山兩側的商賈旅人早已停止活動，客棧近乎歇業。四人抵達時，店門緊閉。他們將馬匹拴在客棧外的栓馬樁上，旋即至大門旁叩門。連敲數次無人應答，遂推開虛掩的門，徑直步入堂屋。此時，一位滿臉皺紋的矮瘦老人剛從堂屋北側的房間走出。他打量眾人一番，詫異地問：“幾位是來住店的？”
    “正是。”戊一道長應道。
    “這時節還來烏秅的客人可真稀罕。不過，來的都是客，我先帶你們去房間。幾位要幾間？”老人臉上的詫異轉瞬化作熱情的笑意。
    “兩間房。”戊一道長答完，緊接著補充，“我們還有四匹馬，拴在客棧門口。”
    “夥計會帶它們去馬圈。”老人微笑著示意眾人跟上。
    “夥計在哪兒？”三恒緊跟其後，四下張望未見人影，忍不住問道。
    “商道繁忙時，客棧有五個夥計，這會兒都回家了。我安頓好你們，就去喚兩個回來。”老人說著，領著豎爺一行穿過堂屋南側的門。
    門後，青石階梯盤旋而上，石縫間枯黃的野草在微風中輕晃。階梯盡頭，三座小石屋呈不規則 “品”字形，夾在兩塊岩石之間 —— 這便是客棧的部分客房，前方兩間正是老人為四人安排的住處。
    四人安置好隨身包裹，因天色尚早，決定在烏秅城內轉轉。老人知曉後，從鄰近人家喚來個小姑娘當向導。女孩名叫烏薑，十二歲，身形瘦小，皮膚黧黑，雙頰紅如蘋果，雙目黑似珍珠。
    在烏薑的帶領下，四人花了半個下午走遍了整個烏秅城。城中房屋不過二百來座，除民房、客棧外，還有鐵匠鋪等店鋪及王宮府衙。然而烏秅城占地頗廣，近乎兩個皮山城大小 —— 這是因城內房屋分布零散，畢竟在山坡上難以建成平地那般緊湊整齊的格局。烏秅城建築風格統一：房屋外形多為長方形或正方形，石砌牆壁，屋頂覆以厚草，連王宮亦不例外，隻是規模較民居更為高大。
    烏薑是個話癆。遊覽途中，她向四人問了許多問題，也分享了不少見聞。她透露，客棧的老人烏重是掌櫃，烏秅城通常僅在四月初至八月底有外人來訪，這段時間客棧才會迎來客人。當得知四人要去懸度西南的山穀調查怪物與氣候異象時，她告知目的地應是赤電穀與雲霧峰。赤電穀位於懸度西南約五十裏，雲霧峰在其東北側。赤電穀因穀內常現紅色閃電得名，雲霧峰則如其名 —— 峰頂終年雲霧繚繞，仿佛峰雲一體。烏薑還說，赤電穀及周邊山穀早有罕見野獸出沒，近來愈發頻繁。數月前，她曾見一夥人押送著一頭長角小馬路過烏秅，對方稱那是 “駁”，於赤電穀附近捕獲。此外，近幾月有多撥人前往赤電穀捕獸，前幾日更有一支約十五六人的隊伍穿過懸度入穀，至今未歸。
    傍晚時分，烏薑領著四人返回客棧。此時，店內多了一名年輕夥計與一位中年婦人。烏重正與二人圍坐在堂屋近門處的桌旁閑談，見烏薑及豎爺一行出現在門外，立刻起身笑著迎上前。
    “幾位客官，先坐下來休息一會，我這就吩咐備飯。”烏重引著四人在堂屋內側的桌旁坐下，微笑道。
    “你們這兒有啥好吃的？”十一目光緊盯著烏重，神色凝重地問。
    “烏秅土地貧瘠，隻能種大麥，主食隻有大麥餅。不過‘靠山吃山’，咱們這兒倒有些別處難尋的山珍野味。方才趁你們外出，我讓夥計去了趟獵戶家 —— 正巧他今日獵得幾隻山雞，幾位有口福了。”烏重滿麵笑意。
    “太好了！我還以為隻能啃麥餅呢。”十一喜道。
    “客棧哪能隻供麥餅？要是早來一個月，棕熊掌、黃羊腿、野驢筋都能隨點隨上。”烏重語帶自豪，隨即朝中年婦人與年輕夥計喊道：“薑嬸、小山，該給客人備飯啦！”
    或許是時間將至深秋的緣故，或許是昆侖山上的晝夜交替不同別處的緣故，烏秅的夜晚來的很快。太陽消失不久，晚霞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白晝和黑夜之間幾乎沒有漸變的過程。
    屋內模糊到麵對麵都看不清人的時候，烏重點亮了堂屋內的幾處油燈，昏黃的燈光隨即散入灰黑的夜色中，光與暗融為一體，氤氳和朦朧彼此交織。那時，置身於光影變幻中的豎爺四人正自聊著天，環境的變化完全不影響他們對所聊內容的專注。
    “……之所以被稱為異獸，肯定是它們異於普通的野獸。異獸出沒的地方據我所知至少有三處，一處就是我們即將前往的赤電穀，一處是蒲類西北邊的群山中，一處在烏孫。世界這麽大，為什麽隻有這三處會出現異獸呢？這個問題，我曾經請教過智者，也曾經翻看過很多古籍，但都沒有得到合理的答案。”戊一道長皺著眉頭說道。
    “幾位客官也是要去赤電穀？”烏重聽到了戊一道長的話，走到幾人的跟前頗感意外地問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是的，掌櫃的，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赤電穀。”戊一道長轉頭看向烏重說道。
    “你們也是去抓捕野獸的？”烏重疑惑地問道。
    “不是。聽說赤電穀一帶最近異象頻發，時常有吃人的凶獸出沒，我們是受都護府的派遣前去調查的。”豎爺在戊一道長發話前搶先說道。
    “原來如此！”烏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去。那地方最近半年來前去捕獵的人很多，但能有命回來的不多，能捕到獵物的更是少之又少。你們隻有四個人，去那裏簡直就是送死。”
    “啊？那我們還去嗎？豎爺。”三恒聞言惶恐地說道。
    “掌櫃的，赤電穀那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會有常年籠罩雲霧的山峰和時不時出現的異獸？”豎爺的心中也是一陣不安，不過他並沒有理會三恒，而是轉變了話題。
    “這個說來話就有點長了。”烏重邊將隔壁桌旁的一條長凳挪到豎爺的身旁邊說道。
    隨後，他坐到那條移來的長凳上繼續說道：“數百年前，我們的祖先來到此地的時候，懸度還不存在，但雲霧峰和赤電穀就已經是那個樣子了。古老的山地人告訴我們的祖先，很久很久以前，昆侖山還是仙人的家園的時候，雲霧峰隻是一座普通的山峰，赤電穀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山穀，它們同昆侖山上其它大大小小的山峰和山穀一樣，是仙人或居住或遊玩或畜養神獸或種植仙草的場所，直到有一天，隨著一道道刺目白光和一陣陣震耳巨響，整個天空出現崩裂，整個大地也發生坍塌，雨水隨之如注一般傾入地上，河水也跟著如潰一般漫入山穀，不久後，莽莽昆侖便變成了汪汪大洋，隻有幾座足夠高的山峰懸浮在水麵上成為大洋上的小島，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洪水漸漸退去，昆侖重新以山的麵目出現在了大地上，然而曾經生活在其中的仙人、神獸、仙草卻再也沒有回來。傳說在昆侖山變為汪洋大海之前，仙人施展神力製造出了一個地下世界，仙人同他們的神獸和仙草一起移居到了地下世界，由於地下世界同地上世界的環境完全不一樣，仙人以及神獸和仙草在適應了地下世界的環境後無法再接受地上的環境，這大約是仙人們沒再回來的原因。據說地下世界和地上世界的入口處有仙人製造的結界，那結界在洪水年代起著阻隔洪水的作用，在洪水退卻之後，起著隔離兩界的作用。赤電穀和雲霧峰很可能就是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的連接口所在之處，那些異象多半就是結界導致的，結界出現異動的時候，異象就更加頻發，異獸很可能也是在結界異動的時候從地下世界來到了地上世界。”
    “有仙人，那我們必須得去了！”十一在烏重的話一結束後便興奮地說道。
    “隻是傳說。人人都說昆侖山上有仙人，可從來沒人見到過。”烏重微笑著說道。
    “竟然人人都說昆侖山上有仙人，肯定有他的道理。”十一眨巴了下眼睛，微皺著眉頭說道，“你不是說仙人住在地下世界嗎？地上自然是見不到了。”
    “先吃飯！吃完飯，你們再考慮下要不要去。”烏重見夥計小山端來了飯菜，邊站起身邊說道。
    十一的注意力立刻被剛上桌的幾盤肉和菜吸引了過去，其他三人的眼光也都移向了桌子上，烏重趁機將身下的凳子移回原位，他自己則重新坐回了靠近門口的那張桌子。
    山上的氣溫變化得似乎比沙漠中還快，夜色剛剛降臨不久，寒氣便開始纏上了人。
    “掌櫃的，你們這有酒嗎？”豎爺站起身轉頭看向烏重的方向，先是哈了一口氣，接著邊搓手邊說道。
    “酒？”烏重遲疑了下，臉色略顯為難地說道，“酒有，我去給你們拿。”
    “這山上真冷，喝點酒暖暖身體。道長不介意吧？”豎爺重新坐下後，看著坐在他對麵的戊一道長抱歉地說道。
    “有什麽介意的，我師父也好這口，他不好意思開口而已。”十一接話說道。
    “原來道長也是好酒之人，那太好了。”豎爺大喜，聲音跟著大了起來。
    不久，烏重拿來了酒壺和酒杯，酒壺隻有半升大小，酒杯則隻有半龠大小。
    “掌櫃的，酒再多拿兩壺，酒杯換大點的。”豎爺還沒待烏重手中的酒壺和酒杯落桌便迫不及待地說道。
    “客官，酒隻有這些，酒杯也隻有這麽大的。”烏重滿臉尷尬地說道。
    “啊？”豎爺不相信地說道，“客棧怎麽會隻有這麽點酒呢？掌櫃的，你放心，這麽大的壺就算我一個人喝個三壺也完全不在話下，你不用怕我們喝多了鬧事。”
    “酒是真的沒了，並不是不想給你們。”烏重搖頭苦笑著說道，“我們烏秅糧食產量本就不高，保證每個烏秅人吃飽肚子都困難，根本沒有多餘的糧食來釀酒。我們客棧賣的酒是從子合國買來的。這個季節本來是沒有客人的，我們在這個季節也就沒有備酒。這壺酒本來是我為自己準備的。”
    豎爺聞言，看著已經放在桌上的酒壺沉默了一會，接著看向戊一道長愁眉苦臉地說道：“道長，要不今天就不喝了，等有機會再到皮山，我請你喝個不醉不歸。”
    “好啊，豎爺。”戊一道長哈哈大笑道，“不過皮山，我是地主，等到皮山，我要盡地主之誼。”
    一旁的烏重見兩位客人決定不喝酒了，臉上大喜，趕緊將酒壺和酒杯收起，接著像怕兩人會後悔似的立即轉身快速走向堂屋北側的那道房門。
    當晚，四人在吃過晚飯後，留在飯桌旁討論了赤電穀之行是否繼續。幾乎沒有任何異議，四人一致讚同按原計劃第二天前往赤電穀，烏重的警告似乎不但沒有影響到幾人的想法，反而增強了他們的決心。
    喜歡出塞之百年黃沙請大家收藏：()出塞之百年黃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