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與北靈描述的截然不同。當豎爺的右腳碰到水麵時，觸感像冰塊。他用力踩了踩，發現水麵堅固如厚冰，便抬起左腳向前邁了一步，整個人站上了水麵。豎爺低頭看向腳下 —— 明明是水，身體卻感覺不到水的柔軟，心中詫異不已。“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他想，“這世界本就有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他回頭望去，眾人正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的腳。
    “都上來，站到一起。”土螻看著洞口的其他人，語氣很是不耐煩。
    “上去吧。”北靈說完，向前兩步，站到豎爺左前方。
    其他人跟著北靈陸續走上水麵。幾人緊靠在一起，盡量縮小腳下的占水麵積。土螻見眾人站定，立即口中念念有詞施起法來。水麵突然如地震般晃動，豎爺幾人身體跟著劇烈搖晃。起初大家嚇了一跳，很快便鎮靜下來，默契地伸手抓住身邊人的手或胳膊，像鎖鏈般緊緊纏繞，渾然一體。不久，劇烈的搖晃停止了，眾人發現腳下的水麵如巨大冰柱般緩緩上升，平穩得如同軒轅城裏上下行駛的吊籃。他們看著腳下漸漸遠去的水麵、專注施法的土螻，以及逐漸“長高”的晶瑩水柱，心中五味雜陳。
    “我們真的要這樣離開了嗎？”三恒鬆開抓著成合胳膊和袁後左手的手，抬頭看向豎爺，小聲問道。
    “噓！”豎爺鬆開抓住成合左手的右手，伸出食指抵在唇邊輕噓一聲。
    大家沒再說話，都等著離開洞窟後再商量。然而，就在水柱平穩地升高到離水麵七八丈高、眾人已經完全放鬆下來的時候，水柱突然像遭受撞擊的冰柱一樣，瞬間碎成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四散開去，落向水麵。水柱上的眾人僅僅來得及大叫一聲，便隨同那些水珠落向水麵。
    此刻的水麵既不像冰，也不像水，似乎隻是一個幻影。眾人落入其中後，眼睛能睜開，也能清晰看到四周的“水”，但卻觸不到、吸不到，也喝不到。關鍵是四肢使不上力，就像落在了虛空中一樣，無處借力，身體隻能像空中的羽毛一樣，不受控製地下落。然而奇怪的是，四周明明感覺不到水，卻像在水裏一樣無法呼吸。豎爺、三恒、北靈和成合四人立即施起了閉氣之術，其他幾人則驚慌失措地胡亂揮打著四肢。
    七個人就像七個斷線的風箏一樣，在有水一樣外觀、像水一樣讓人窒息的虛空中無助地漂浮著。豎爺、三恒、北靈和成合四人還能依靠閉氣之術，勉強維持著清醒；而焦火、袁後和香姑三人很快便身體抽搐，瀕臨死亡。
    豎爺極力保持冷靜，他努力掙紮著四肢，想往三恒的方向移動 —— 三恒就在他身旁不遠處。他打算移到三恒身旁，用力將他推出這虛空。他知道，若是沒有奇跡發生，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了。他想做最後的努力，看看能不能將三恒從這劫難中拯救出來，而他自己則隻能聽天由命了。然而，任憑他如何掙紮，身體依舊隻會往下落，並不會因為他的掙紮而改變方向。
    豎爺徒勞地掙紮著四肢，頭腦中的冷靜漸漸被絕望取代。這時，奇跡出現了 —— 奇跡原來一直就在他身上，似乎隻有在陷入絕望時，才能觸發它絕境逢生的力量。
    情況是這樣的：當豎爺絕望地揮動四肢時，他胸前的龜甲突然動了起來，如同碰到火苗時的反應。接著，整個類似填滿水的空間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攪動，開始旋轉。旋轉越來越快，很快，整個空間旋轉得如同海上刮起颶風。置身其中的七人就像颶風中的枯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受控製地急速飄蕩著。
    有形空間的巨大震蕩，帶動著豎爺幾人的身體在似乎無限的虛空中快速無序地抖動。豎爺、三恒、北靈和成合四人被震蕩得連閉氣之術都無法施展，而其他三人早已失去知覺，像三具木偶般在虛無的“水”中毫無生氣地快速打轉。
    旋轉仍在加速，不過四周充塞的“水”也在慢慢變稀薄，逐漸接近真正的虛空。窒息感隨之消失，給予生命的無形之氣出現了，且隨著“水”的減少而漸漸增多。不久，“水”徹底消失，眾人呼吸完全順暢，如同颶風的空間震蕩也隨之結束。
    所有人 —— 無論清醒與否 —— 都從虛無的空中落到一片淺紅色的粉塵中。這粉塵除顏色外，看起來與其他粉塵並無不同，卻不會揚起。
    土螻也在那時落入粉塵中，四肢陷入鬆軟的粉塵裏，整個軀幹和腦袋露在外麵，如同之前浮在那片奇怪的水麵上一般。它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兩眼在不遠處站在粉塵上、手持武器提防著它的豎爺、三恒和成合三人身上來回掃視，最後將視線定格在豎爺身上。
    “是你吸走了所有靈氣？你這個騙子！”土螻看著豎爺，先是疑惑，接著憤怒地喊道。
    “死怪物！你才是騙子！說要送我們出洞，結果卻想趁機害死我們。”三恒揮舞著匕首，氣憤地衝土螻大叫。
    “靈氣是我的。你們都去死！”土螻歇斯底裏地大吼一聲，隨即整個身體變成一片漆黑，連身邊的粉塵也染成了黑色。
    盡管豎爺、三恒和成合早已做好防備，但土螻身上的變化仍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意料。土螻沒給幾人思考的時間，從黑色粉塵中一躍而起，像一頭見到獵物的獵豹般飛速衝向三人 —— 當然，它的速度遠比獵豹快得多，甚至沒在粉塵上留下任何痕跡，如同飛一般便到了三人近前。
    戰鬥隨即開始。三人中，成合是最先投入戰鬥的 —— 他在土螻剛一起身時，便揮著鐵槊迎著那疾馳而來的黑影衝去。不過腳下的粉塵限製了他的速度，他在粉塵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了三步後，手中通體漆黑的鐵槊便與全身漆黑的土螻撞在了一起。這一撞，以成合的天神之軀都感到雙手虎口像撕裂般疼痛，而土螻卻渾然不覺，它徑直撲向豎爺，甚至看都沒看成合一眼。
    豎爺並不避讓，他挺起手中寒光凜凜的鐵劍，迎著土螻的喉部刺去。土螻的身體比鐵塊還要堅硬，豎爺的鐵劍與成合的鐵槊一樣，沒能給土螻造成任何傷害。豎爺見鐵劍傷不了土螻，正想默念口訣召喚石甲覆蓋全身，卻哪裏來得及 —— 土螻瞬間就將他撲倒在地。
    三恒和成合見狀，急忙攻擊土螻，想將它從豎爺身上逼走。可不論成合的鐵槊擊打，還是三恒的匕首紮刺，也不論兩人攻擊它身上哪個部位，土螻通通不予理會，隻是專注地攻擊豎爺。看來不將豎爺撕碎，它是不會理會其他人的。
    土螻像任何野獸一樣，在撲倒豎爺後，立即張開嘴巴咬向他的脖子。豎爺當然不想任由怪物咬斷自己的脖子，他握緊手中的劍，對著土螻張開的大嘴奮力刺去 —— 那劍從土螻左側的兩顆獠牙之間穿過，在土螻就要咬到他脖子時，重重地刺在了土螻上顎的右側。鐵劍再次像擊中鐵塊一樣發出聲響。這一擊雖然仍無法對土螻造成傷害，卻頂住了它黑洞洞的大口，讓土螻不得不暫時停止咬擊。
    土螻遲疑了一下，隨後迅速合上牙齒，緊緊咬住抵在它上顎的鐵劍，然後用力甩頭，想將鐵劍從豎爺手中奪走。豎爺急忙抬起左手，緊緊攥住右手，雙手死死握住劍柄，拚命對抗著土螻巨大的拉扯力。豎爺雖然力氣大，但那隻是相對於凡人而言，在與土螻的較量中，他很快就胳膊酸痛、雙手乏力 —— 這還是在三恒和成合不停地攻擊土螻盡管兩人的攻擊幾乎徒勞）的前提下，否則，他恐怕連感到胳膊酸痛的機會都沒有。
    豎爺並沒能堅持多久。他的雙手很快失去知覺，隻能依靠意誌力支撐，然而意誌力在絕對力量麵前不堪一擊 —— 他手中的鐵劍幾乎在雙手失去知覺的同時脫力飛出，墜落在粉塵中。沒了鐵劍，雙手也失去知覺，豎爺隻得抬起雙臂擋住土螻尖利的獠牙。此時，他心中已泛起絕望，隻是出於求生本能，仍在頑強抵抗。
    幸運的是，奇跡再次降臨。土螻的獠牙刺穿豎爺左胳膊時，他隻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土螻卻突然渾身抽搐，如同癲癇發作一般。它的臉上浮現出恐懼之色，想將獠牙從豎爺胳膊裏拔出，卻怎麽也張不開嘴，仿佛豎爺胳膊上的血肉成了強力膠水，將它的嘴巴死死黏住。土螻的抽搐越來越劇烈，很快腦袋也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四顆獠牙在豎爺胳膊裏如四把鐵鋸來回切割，他緊咬牙關，全憑意誌硬扛著這前所未有的劇痛。
    半炷香工夫後，豎爺終於不堪忍受，在劇痛中暈了過去。就在這時，土螻停止抽搐，全身恢複為白色，鬆軟如一團爛泥 —— 像是透支了所有氣力，此刻連輕微動彈的力氣都沒了。
    三恒和成合見狀，急忙掰開怪物的嘴巴，將兩排鋒利的短齒和四顆獠牙從豎爺左胳膊上移開。此前已將焦火、袁後和香姑從昏迷中救醒的北靈，正緊張注視著豎爺這邊的情況，見狀立刻趕到跟前為他療傷。
    豎爺的傷勢並不致命。雖然左胳膊尺骨被洞穿撕裂，但並非致命傷。在北靈的治療下，他胳膊上的血很快止住，同時蘇醒過來。被洞穿的尺骨不久也得到修複，隻是還需適當療養才能完全複原。
    土螻在豎爺蘇醒時恢複了一點力氣，勉強站起身來。它已失去先前的凶猛，變得像真正的羊一樣怯懦，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豎爺身上時，悄無聲息地朝最近的一個洞口挪動。當香姑發現它時，它離洞口已僅有一步之遙。成合想去追趕，被豎爺製止了。豎爺說，他感覺到玄龜甲已吸收了洞窟內的所有靈氣，土螻就讓它去吧。成合聽從豎爺的勸阻，放棄追逐，任由它消失在黑暗的洞穴中。
    幾人隨後討論了進入這最後一個洞穴後發生的所有事情。當然，一切都是猜想，沒人能說清究竟是怎麽回事。大家從那奇怪的“水”開始說起 —— 對於這個問題，隻有北靈堅持那是真正的水，其他人則認為那是靈力幻化成的幻影。但既然是幻影，卻能凝結成類似冰的實體，沒人能說清原因。
    第二個討論的是突然出現的颶風與“水”消失的原因。對此，豎爺比較有發言權。按他的猜測，那類似水的東西即靈力）被玄龜甲吸收了，而颶風應是玄龜甲吸收靈力時產生的巨大空間波動所致。
    第三個討論的是土螻全身變黑、堅如黑鐵的問題。據成合說，這應是一種早已失傳的土係能力 —— 施展時能讓身體硬化，修煉等級越高，硬化程度越強，修煉到頂級甚至能硬化周邊物體，土螻應該已將這種能力修煉至頂級。
    最後一個問題是土螻咬穿豎爺胳膊後究竟發生了什麽。對此，大家討論了很久，最終達成一致觀點：玄龜甲吸收了土螻身上的靈力，它的靈力被抽幹後失去能力，恐怕已變成普通野獸了。
    在討論完之前發生的事情後，大家開始為眼前的事情犯起了難 —— 該如何離開洞窟。此時，洞窟內比之前明亮了些，一束光像一根巨大的金黃色柱子，出現在眾人前方大約一裏遠的地方。那裏的上方應該就是洞窟通向外麵的井口。此時已是正午時分，隻有太陽在正午正當天頂時，陽光才可能直射入這深達數十丈的洞窟內。大家決定先走到光束處再作決議，可剛走了不到半裏路，光就消失了，如同它出現時一樣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