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假死生原有定,是非成敗本無常第二章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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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爺輕撫著?疏的鬃毛,目光空洞地望向遠方。白丘的音容笑貌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曾經並肩作戰的畫麵與如今冰冷的死訊反複撞擊,讓他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三恒握緊腰間的佩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暗暗發誓,定要為好友討回公道。北靈低頭輕撫衣角,眼神中滿是擔憂,不知這場戰爭又會奪走多少生命,而他們又能否在這亂世中全身而退。
死亡,如同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利劍,它冷酷無情,所到之處皆是悲傷的陰影。白丘的離去,雖在這戰火紛飛的世界裏不過是滄海一粟,可對豎爺等人而言,卻是難以承受的痛。再加上對變幻莫測的命運和前途未卜的恐懼,他們的內心就像被狂風席卷的湖麵,波濤洶湧,久久無法平息,恰似此刻乘坐在?疏背上的軀體,隨著異獸的每一次跳躍而劇烈晃動。
命運的齒輪從不因悲傷而停歇。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林間突然響起急促的號角聲,隊伍戛然而止。原來,斥候快馬加鞭傳回急報:同盟軍已成功登岸,正以雷霆之勢朝著聯軍殺來,此刻距離不過十餘裏!聯軍指揮官白尋當機立斷,傳令全軍就地排陣,準備迎擊敵軍。
霎時間,整個隊伍如精密運轉的戰爭機器般行動起來。大部分士兵如潮水般向林中兩側散開,迅速占據有利地形;小部分身手矯健的羽民戰士振翅高飛,隱匿於幾十丈高的樹梢之上,宛如等待獵物的鷹隼。枝葉在他們的觸碰下沙沙作響,卻掩蓋不住空氣中愈發濃烈的肅殺之氣。
不到一刻鍾,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戰鼓,戰爭轟然打響!喊殺聲、嘶鳴聲、吼叫聲,與兵器相撞的鏗鏘聲交織成一曲悲壯的死亡樂章,在林間四處回蕩。箭矢如蝗,劃破長空;利刃寒光閃爍,直取性命;戰馬奔騰,揚起漫天塵土。林間的寧靜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血與火的煉獄。
同盟軍的先頭部隊如烏雲壓境,幾十個鐵塔般的巨人揮舞著磨盤大的戰斧開路,數百騎犬封騎兵駕馭著身形矯健的吉良馬緊隨其後,馬蹄踏碎枯葉的聲響震得林間飛鳥驚起。更令人膽寒的是上百隻獠牙外翻的蜪犬,它們猩紅的雙眼在陰影中閃爍,如同移動的血點。
聯軍早有準備。白尋將軍根據斥候情報,將身著雄常藤衣的肅慎戰士置於陣前。這些來自睦民國西北的勇士,身披由雄常樹皮編織的藤衣 —— 看似柔軟如綢,實則堅韌似鐵,既能抵禦嚴寒,又能卸去巨力衝擊。肅慎戰士本就身形魁梧,此刻雙手持盾護住要害,兩排人牆如銅牆鐵壁般矗立。
後方陣形嚴整有序:兩排伯服國長矛手如林,矛頭寒光凜冽;一排手持百斤鐵錘的戰士虎視眈眈;再往後,又是長矛與鐵錘交替排布。數排臷國弓箭手張弓搭箭,箭尖直指天際,兩側及後方均有長矛兵拱衛。北狄重裝騎兵與釘靈輕裝騎兵隱匿林間,而羽民國戰士則如暗夜獵手,蟄伏於樹梢之上。
戰鬥甫一爆發,犬封騎兵率先衝鋒。他們身披玄鐵戰甲,縱馬嘶吼著撞向聯軍防線,馬蹄聲如雷。然而肅慎戰士穩若磐石,藤衣在撞擊中泛起奇異波紋,將衝擊力盡數化解。犬封騎兵的長槍刺在藤衣上,隻留下白痕,戰馬前蹄騰空,卻始終無法突破防線。
巨人們則憑借蠻力硬闖。一個巨人掄起戰斧劈開肅慎戰士的盾牌,卻在刹那間,數十支長矛如毒蛇般穿透他的腳踝,鐵錘狠狠砸在膝蓋骨上。還未等他咆哮出聲,數支箭矢已貫穿雙眼。血腥味在林間炸開,倒下的巨人軀體如同崩塌的小山,濺起漫天塵土。
蜪犬群如黑色潮水撲來,利齒撕咬著肅慎戰士的藤衣。戰士們紋絲不動,任憑野獸啃咬大腿,身後長矛手瞅準時機,寒光一閃,刺穿蜪犬後腦。這些凶猛的野獸嗚咽著癱倒在地,鮮血浸透了林間的腐葉。一時間,戰場血肉橫飛,肅殺之氣幾乎凝成實質。
一刻鍾的廝殺,戰場已然化作修羅地獄。巨人扭曲的肢體橫陳林間,斷裂的戰斧還嵌在樹幹上;蜪犬的血沫混著枯葉凝結成暗紅色的痂,吉良馬的屍骸堆疊成小山,犬封戰士的玄甲在陽光下泛著冰冷的血光。然而硝煙未散,聯軍戰士尚未抹去臉上的血汙,遠方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 —— 同盟軍的後續部隊如決堤的洪水,裹挾著遮天蔽日的箭矢,朝著陣地洶湧撲來。
箭雨如蝗,破空聲撕裂空氣。犬封騎兵首當其衝,馬蹄踏碎屍骸,彎刀在血霧中劃出凜冽弧光;中間是赤手空拳的蜮民國戰士,他們瞳孔泛著詭異的幽藍,指甲如鐵鉤般閃爍寒光;後方數以萬計的犬封與蜮民弓手張弓齊射,箭矢交織成密不透風的死亡帷幕。聯軍陣型瞬間被撕開缺口,後排臷國弓箭手剛將箭搭在弦上,便被亂箭射成刺蝟,哀嚎著栽倒在地。其他士兵高舉盾牌,金屬與箭矢碰撞的叮當聲響徹天際,陣型在衝擊下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千鈞一發之際,三聲低沉而激昂的號角突然撕裂戰場的喧囂。蟄伏在林間的北狄重裝騎兵與釘靈輕騎兵如蟄伏的猛獸蘇醒,鐵蹄踏碎落葉,在林霧中匯成黑色洪流。他們從兩側如閃電般切入敵軍後方,輕騎兵手持彎刀,如鬼魅般穿梭在弓兵隊伍中,所到之處血花飛濺;重裝騎兵身披堅甲,揮舞著狼牙棒,每一次揮擊都能將敵軍連人帶弓砸成肉泥。弓兵們慌亂中調轉箭頭,卻被騎兵的衝鋒衝得七零八落,慘叫聲、兵器碎裂聲、戰馬嘶鳴聲混成一片。
豎爺緊握韁繩,胯下?疏如離弦之箭。他與三恒、焦火等人裹挾在輕騎兵的洪流中,彎刀劈開擋路的敵軍,血珠飛濺在雄常藤衣上。當他們成功衝垮敵軍弓兵防線,看著同盟軍陣型大亂,便對視一眼,默契地驅策?疏脫離戰場。三匹異獸如旋風般掠過屍橫遍野的戰場,朝著甘水方向疾馳而去,身後揚起的煙塵中,隱約傳來聯軍振奮的歡呼聲。
廝殺聲漸遠,宛如被暮色吞噬的殘魂。豎爺等人駕馭著?疏,抵達甘水之畔時,落日正將最後一抹金紅潑灑在河麵。粼粼波光中,無數船隻綿延如巨龍盤踞,大舟錨定崖岸,小艇如幼崽般依偎在大船身側,卻不見半個人影,唯有繩索在晚風中輕輕搖晃。
眾人先是心頭狂喜,仿佛絕境逢生。可目光掃過陡峭崖壁,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崖岸高聳入雲,藤蔓在風中飄搖,人或許能攀援而下,可體型龐大的?疏如何降落?若舍棄這些通靈異獸,徒步穿越犬封國抵達成州城,行程不知要耽擱多久,而穆岸的陰謀或許就在分秒間得逞。
就在眾人進退維穀之際,三匹?疏突然昂首嘶鳴,聲震雲霄。不等豎爺等人反應,它們竟如離弦之箭,縱身躍向崖下!呼嘯的風聲灌入耳中,眼前景色飛速倒轉,六人下意識地死死攥緊韁繩,前排的成合、豎爺和北靈將臉埋進?疏厚實的鬃毛,後背的焦火、三恒和香姑則緊緊抱住前座同伴,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的蛟皮甲。
木質甲板的紋路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陰影籠罩心頭。千鈞一發之際,三匹?疏竟如靈動的水漂石,輕盈點過甲板。每一次觸地,都激起木屑飛濺,它們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彈跳、轉折,在甲板上劃出一道道殘影。最終,伴隨著巨大的水花聲,它們一頭紮進兩艘大船之間的河水中,河麵騰起的水霧,將眾人驚魂未定的麵容盡數籠罩。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全身,豎爺等人被?疏拽入甘水,鼻腔和喉嚨灌滿,水麵泛起暗紅漣漪。焦火眼尖,瞥見血跡在船舷邊暈開,瞳孔猛地收縮 —— 那分明是五道利爪抓撓的傷痕,宛如被某種非人之物生生撕開!
“快上船!”焦火一把拽起身旁的香姑,幾人手腳並用爬上小船。濕漉漉的衣料緊貼皮膚,寒意滲入骨髓,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疏顫抖的身軀和不斷湧出的鮮血。三匹異獸低鳴著蜷縮在船尾,傷口處皮肉翻卷,五道指痕深可見骨,像是被無形的利爪當空抓下。
焦火二話不說,反手抽出匕首,寒光一閃割斷纜繩:“劃槳!快!”他的聲音緊繃得如同弓弦,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般的顫音。成合、三恒和豎爺立刻就位,船槳破水的聲響在死寂的河麵格外刺耳。小船如離弦之箭竄出,劈開暮色中的河麵,身後拖曳出長長的血痕。
待小船駛入寬闊河麵,北靈迅速為?疏療傷止血。三恒盯著近在咫尺的傷口,喉結滾動:“怎麽回事啊?”他的手指幾乎要觸到那猙獰的抓痕,卻在半空猛地頓住。
“鬼國人!”焦火攥著船舵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
“鬼國人?就是那個會隱身的鬼國人?”三恒瞪大眼睛,連船槳都險些脫手,“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可以隱身的人?”他望向暮色漸濃的河岸,陰影在林間晃動,仿佛無數雙眼睛正藏在暗處窺視。
渾濁的河水拍打著船舷,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小船在暮色中劇烈搖晃,仿佛隨時會被這暗流湧動的河麵吞噬。焦火半跪在擁擠不堪的船艙內,匕首在腳下僅剩的狹小空隙處不斷刺探,金屬與木板碰撞發出的“篤篤”聲,在死寂的氛圍中格外刺耳。他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每一寸水波的顫動、每一絲晚風的聲響,都讓他渾身緊繃。
“是的。” 焦火聲音低沉而冷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鬼國人能夠隨時隨地隱身,能夠隨時隨地地隱身,不過他們隻能隱藏自己的身體,附著在身體上的任何外物都無法隨同身體一起隱去。”說到這兒,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輕蔑,卻又很快被凝重取代,“因此鬼國人想要隱身不被人發現,就不能穿衣服,不能拿武器。即便他們天賦異稟,沒了兵器傍身,威脅性也大打折扣。” 話音未落,他突然將匕首狠狠刺向水麵,寒光一閃,驚起一串水花,仿佛要將潛藏的危險一並挑破。
焦火的神色愈發陰沉,壓低聲音,像是在講述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但鬼國人野心勃勃,他們很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想要成為這亂世中的強者,光靠隱身遠遠不夠,還得能在無形之中取人性命。”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伸手粗暴地拽過身旁?疏的尾巴,露出臀側那觸目驚心的傷痕 —— 五道深可見骨的溝壑,此刻還在不斷滲血,將原本棕褐色的毛發染成暗紅,“人身上最鋒利的莫過於爪牙,鬼國人便從此處下手。他們從幼年起就將指甲留至三寸,再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殘酷訓練,將其打磨得比猛獸利爪還要鋒利,牙齒咬合力更是能與虎豹匹敵。三匹?疏的屁股上同時出現了五道指痕,顯然剛才至少有三個鬼族戰士隱匿在我們的身旁,他們同時攻擊了我們騎乘的?疏,想讓我們從崖岸上掉下來摔死!”
豎爺握著船槳的手青筋暴起,骨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望著遠處那片被硝煙籠罩的戰場,廝殺聲雖已漸漸微弱,卻仍像一根根細針,紮在每個人的心頭。“那我們是不是應該趕緊去通知聯軍?他們可能還不知道鬼國人也來了,恐怕要吃虧。”他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猶豫與擔憂,船槳攪動河水,發出沉悶的“嘩嘩”聲,像是在為他的焦慮伴奏。
“來不及了!”焦火猛地轉身,船身劇烈晃動,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眾人的衣衫。他死死盯著北岸那片陰森的密林,那裏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在湧動,“睦民人天賦特殊,能感應到鬼國人的氣息。既然鬼國人敢參戰,睦民人不會坐視不理。有了他們幫忙,聯軍應付這些鬼國人還有幾分勝算。”他的話語雖然堅定,但額角滑落的汗珠,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此時,小船已經在河麵上疾馳了三四裏地。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兩岸的樹林在黑暗中張牙舞爪,像是隨時會撲上來的巨獸,而那些樹影間閃爍的幽光,恰似無數猩紅的瞳孔,死死盯著這葉在河麵上飄搖的扁舟。豎爺回頭望向戰場方向,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生疼。他心裏明白焦火說得沒錯,此刻逆流返回,不僅會貽誤戰機,更可能羊入虎口,再次陷入鬼國人的埋伏。沉默許久,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將船槳狠狠紮進水中,激起的水花混著夜色,很快消散在茫茫河麵上,隻留下一串若有若無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