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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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了!”
街上行人匆忙,沿街小販慌忙撐傘的有,著急收攤的有……
一時間街上熱鬧的景色消失了一個一幹二淨。
烏雲低低地壓著梢頭,雨滴便同花瓣一般從枝頭飛了下來。
不知怎得,聞燕臨壓在心頭的不快反而被這逐漸瓢潑的雨帶走了。
水落在磚瓦上,激起一陣陣白色的霧氣,男人一襲紅衣漫步雨中,周圍零零散散穿過步履匆匆的行人,唯獨他不緊不慢,恨不得將這冷夜的雨霧盡擁入懷中。
雨點打在身上是痛的,但更是爽快的。
或者說,人就是一個很奇怪的生物吧,如果隻是沾濕了衣角或者發鬢,反而會對這濕漉漉、冷颼颼的雨抱怨不止,便嚷嚷著這雨水啊凍得骨頭縫裏都是了。
但偏偏叫人渾身打濕了去,那就成了一場浪漫的雨中散步了,大雨磅礴的下著,替人把心中的大雨都淋幹淨了、淋透徹了,淋的身上濕噠噠無一處免幸、淋的一腳踩下去雨水就從腳趾頭裏、鞋襪裏擠出來——這樣一下,身體裏就會洋溢起莫名其妙地快活來。
快活,有多快活?聞燕臨可以在這磅礴的雨霧中放聲高歌而不引人注目,他可以跌跌撞撞地在地上跌幾次再滾幾圈,也無大礙。
雨水淋在臉頰上,似乎心中縈繞的那抹哀傷,也被大雨發泄出來了。
人生啊,就是該淋上這麽幾場大雨,才能叫你放在心底無人訴說的愛恨情仇都抖落的幹淨。
聞燕臨苦笑著、他散漫地想著,淋了這場雨是快活了,回去便是灌上三大碗薑湯也不管用了。
分明他小時候身體底子還不錯,怎麽長大了反而不皮實了?
雨落下來,落在聞燕臨的額頭上,又在他小扇子一樣的睫毛上作威作福的裝起了水簾洞的牌麵,他被呼嘯北風斜吹的雨和沙子,吹得睜不開眼睛。
勉強從那蔓著霧氣的水光中瞥去一眼,聞燕臨心中突然湧出一股詩意:
“寒霈怯怯,對長街晚,驟雨未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更與何人說……”原詞出自柳永《雨霖鈴·寒蟬淒切》,此處字句略有改動)
聞燕臨垂眼望去,似乎春日拂岸的楊柳依依尚在,堂前的燕子正穿梭其中,粼粼的湖麵,泛起的光澤刺的記憶都模糊不清,隻是如今,一切都成往事,過眼雲煙。
驀地,聞燕臨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子。
那鍾鳴又在耳畔響起,震得他幾乎失聰,腦海裏嗡嗡的是那一片遠揚的鍾聲,連雨聲都湮沒其中。
他的指尖發白,捏的衣袖淩亂不堪,聞燕臨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他得回府去了,府上有留宿的醫者,也有他難得留住的情。
若是大哥在就好了,若是大哥在就好了……
聞燕臨隻覺得耳朵痛的要流出血來了,他在雨夜中跌跌撞撞地跑,留給不肯睡去的幼童,在那家中的門縫窺見一瞥,一閃而過的暗紅色,湧動在幼童稚嫩清澈的黑白色眼睛裏——這孩子今晚得做噩夢了。
“……發了高熱,殿下這是何必,分明有馬車……卻還是淋了一路雨回來。”
府中當值的下人低著頭竊竊私語。
周瀲光跟做賊似的蹲在房梁上,再次當起了梁上君子。
小鳥發燒了?他不自覺蹙起眉頭,周瀲光的印象還停在五年前,那時候,九個兄弟之中,周瀲光說一句身體最差,便沒人敢稱第一,走幾步就咳口血的印象深入人心,便是上早朝都被皇帝特許了可以乘小轎子——要不是周瀲光執意要每日聽朝事,皇帝甚至想把周瀲光摁在東宮裏好生養病,哪兒也別去。
周瀲光等著那留宿的醫者開了藥方,又叫了管家來盯著在偏房熬藥,自己搖身一閃,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了聞燕臨的臥房之中。
聞燕臨這高熱來勢洶洶,整個人燙起來,像極了冬天裏的湯婆子。
周瀲光知道,發燒的時候,要捂被子,捂得發一身大汗,灌了藥湯,基本就過去了。
瞅著房中也無其他人,周瀲光便大膽地坐在了聞燕臨的床邊,伸出手撥了撥他發鬢發汗濕透的發絲。
昏黃的燈光下,聞燕臨臉色蒼白的被擁簇在棉被中,隻有發幹的唇越發豔紅。
“四筒,退燒藥有嗎?”周瀲光摸了摸他額頭的溫度,燙的嚇人,幾乎是要逼近四十度了,周瀲光怕這孩子腦袋被燒壞掉,連忙找四筒要了特效退燒膠囊。
混著溫水,周瀲光小心翼翼地給聞燕臨喂了下去。
又坐在他身邊,替他掖好被子,剛剛嘴裏口齒不清嚷嚷著冷的家夥,沒過多久又嚷嚷起了熱。
聞燕臨轉臉蹭到了周瀲光冰涼的掌心上,便牢牢護住了,貪戀地磨蹭幾番,額間的汗水也是越發細膩了。
“小鳥,真是隻小鳥,換做小時候,醒來又該翻臉不認人了。”周瀲光輕笑,自言自語地調侃著。
聞燕臨小時候就跟那枝頭上的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活潑極了,周瀲光就喜歡叫他小燕子,不過在聽完了某位同樣叫“小燕子”的宮廷故事後,聞燕臨便死活不同意跟一姑娘叫一個小名,關鍵是他十分懷疑是不是周瀲光故意為了這個小名編了一個“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給他聽。
兩人各退了一步,於是就有了“小鳥”這個昵稱。
周瀲光聽見門口傳來了動靜,也不敢再同這生病的孩子拉扯,利落地抽了手就躲到了一邊去。
門推開,管家帶著醫師進來給聞燕臨送藥湯。
管家湊在聞燕臨耳邊,小聲地喊道:“殿下?可感覺好些了?老奴帶了藥來……還恕老奴失禮了。”
管家見聞燕臨沒回應,隻好含醫師扶了聞燕臨坐起來,自己則端著溫度正好適口的湯藥喂進去。
“殿下啊,怎麽年年都淋場雨,年年都發場高熱,您的身體怎麽著的住啊?”管家歎氣,將碗放到托盤上,替聞燕臨擦去了額間新湧出的汗珠和鬢角的水,這才準備帶著醫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