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來了！”
    濃稠的藥汁灌入口中，清香苦澀的草木味在小帳中緩緩蕩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長生天喚醒了地平線的金陽的時候，周瀲光徹底退了高熱，沉沉地陷入睡夢中。
    “阿拓，去休息會兒吧，”宇文赤珠柔聲道，“你守了大半夜，一會兒換我來吧。”
    宇文拓疲憊地抬起頭，他看向自己的母親，她的臉上掛著擔憂和欣慰，“娘，你說過，做事要有始有終，是我沒有做好……我心中過意不去，等天徹底亮了，我再去休息吧。”
    宇文赤珠見勸不動自己的兒子，隻好叮囑幾句，便出門找了莫炎談事。
    莫炎在周瀲光發高熱的前一天便臨時離開了駐紮地，去縣城中辦完事後，又按計劃購置了一批應急藥品和物資，今日早早地趕回來時，才知道自己這個臭小子居然幹出了這種事情來。
    服下了莫炎帶回來的退燒藥，周瀲光的高熱才算徹底收了尾。
    “這個臭小子，一天天的怎麽盡幹出這種糊塗事來，我看他是又該挨抽了。”
    垂簾之外，宇文拓隱隱約約聽見了莫炎在不客氣地斥責自己。
    “……阿拓年紀還小，他又不是故意的，等他休息好了再說他，你何必現在去收拾他呢……人家還病在床上呢，你老大不小了，也要注意點分寸啊。”
    宇文赤珠輕聲地埋怨止住了莫炎氣勢洶洶的步伐。
    宇文拓聽著父母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也忍不住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枕著自己的胳膊，靠著一旁柔軟的靠枕，斜斜地躺下去，任由思緒安靜地流進睡鄉裏。
    金陽從地平線上探出頭來，又緩緩地墜入地平線下，空留一段粉色的霞雲在蔚藍的天幕上悠悠飄浮。
    宇文拓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他睜開眼，卻看見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在了床榻上，懷中正埋著青年沉睡的頭，周瀲光閉著眼睛，呼吸悠長，一隻手搭在他的腰上，一隻手枕在他的脖子下。
    宇文拓臉頰慢慢地泛起天邊的粉紅，他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睛，卻看見了自己更加肆意妄為的雙手，不僅將人牢牢地圈在懷中，還以如此親昵的動作——更甚，他壓住了周瀲光蜷縮在一起的雙腿。
    像是擁住了一朵隻為自己綻放的嬌花，那麽脆弱、那麽精致、那麽惹人憐惜，讓人一不小心就犯了錯。宇文拓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嚐試把自己的胳膊收回來。
    “阿拓……拓兒……謝謝你，”周瀲光的聲音輕輕地縈繞在他的耳邊，“照顧我了一晚上，很辛苦你。”
    懷中的人不知覺已經睜開了眼，在宇文拓心虛地收回所有出格的肢體之前。
    他的聲音還帶著一些沙啞，周瀲光伸手摸了摸宇文拓的臉蛋，宇文拓下意識便主動貼了上去。
    “我比你早醒了幾個小時，看你的黑眼圈，”周瀲光輕柔的嗓音隨著指尖覆住了宇文拓的眼睛，“還睡在地上，我怕你沒休息好，自作主張把你抱到了我床上。”
    他的指尖停在了宇文拓的唇邊，“後麵，我身體又有些疲乏，就將就著一起睡了。拓兒會生氣嗎？”
    粉霞透過垂簾的縫隙，打在了周瀲光那雙時而狡黠、時而清澈、又那麽蠱惑人心的、含著笑意的眼睛上。
    宇文拓在黑暗中對視上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透過那雙眼睛，他好像看見了一望無垠的天地。他的聲音有些停頓，又像是哽咽：“沒有，我怎麽會生你的氣。”
    他把頭埋在周瀲光的肩膀上，嘟囔著：“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周瀲光摸了摸他的頭，低聲哄著：“睡吧，我……”
    他還沒說完，就被宇文拓緊緊地抱住：“……哥，你再陪我一會兒吧。”
    說著，宇文拓就閉上了眼睛，側耳仔細聆聽著懷中青年有力的心跳聲——
    他聽見了，他的心跳正在漸漸地趕上周瀲光心跳的聲音，很快他們的心跳聲就會同頻共振；很快，他們也會同頻共振。
    次日中午。
    “周同誌，我們來看看你！”施玉珍抱著一罐新鮮的羊奶，這是她親手擠的，是羊群裏營養最好的一頭母羊產的，“這是今天新鮮的羊奶，聽說你發了高熱，我和蘇知祺同誌一起來看看你！”
    她適應了草原的生活，紅撲撲的臉頰是草原送給這位江南水鄉的女兒的見麵禮，身邊噴湧著強大的生命力，怪不得這裏的極大部分青年小夥子都對她暗含愛慕之心。
    施玉珍一雙水靈靈的小鹿眼多麽靈動，看的人心中水汪汪的，在不客氣的人也要在這雙眼睛下溫柔幾分。
    蘇知祺也帶了禮物，是一包油紙包好的酥糕，“這是我昨天跟著陳姨她們去集鎮上看到的，一點心意，聽說是南方的工藝。”
    周瀲光帶著驚訝和驚喜的表情接過禮物，他認真地朝著兩人道謝，又妥帖地收好東西：“謝謝你們，我已經好多了，多虧有宇文拓照顧我。”
    蘇知祺的目光掃過一旁不做聲的宇文拓，停頓了一下，沒多說話。
    施玉珍落落大方地繼續道：“那就好，老鄉你可要保重身體，要不然以後誰來幫我忙？”她眼睛閃閃亮亮，給周瀲光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周瀲光拍了拍胸脯，向她保證：“放心，以後絕對幫的上你的忙，蘇同誌也是，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我，都是好朋友，別客氣。”
    宇文拓冷著臉靠在身後的木箱子，靜靜地看著周瀲光同兩位姑娘調侃說笑。
    他好像一個外人，插不進去三人之間融洽的氛圍。
    宇文拓……多麽生疏的稱呼，今天早上還那麽親昵地喊著自己“拓兒”。
    好朋友……他竟然不知道周瀲光還有這麽多好朋友，是不是這些好朋友也可以親親密密、摟摟抱抱，做著那些親密無間的事情。
    宇文拓眼底悄無聲息地泛紅，他盯著周瀲光的背影，喉間上下湧動，他卻說不出話來。
    他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這種失控的感覺……
    宇文拓終於意識到：原來有這麽多人都覬覦著他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