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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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玥從未想過再見裴楷會是什麽情形,她以為會跟前世一樣,可是事實上,卻是千差萬別,前世的她是哭著見到他的,而今生卻是笑著。
衛玨問道,“叔則,你怎麽找到這來了?”
裴楷笑道,“去你府上找你,說是你來這裏了,就找來了,果然是有好玩的你就忘記你我月前賞雪之約。”
衛玨連聲道歉,裴楷也為計較。
過來一起嗎?”
裴楷搖搖頭,“你們玩,我在這等著。”
眾人也再沒玩了的心性,就招呼著仆從過來幫忙把魚裝進筐裏,收拾了衣服妝容,都在亭中坐下。
他們幾個都是相識的,唯有巫玥一個是生麵孔,裴楷難免要問,“這是誰家女郎,早前卻不曾見過。”
衛璣替為答道,“潁川外姑家的阿玥,巫家的。”
巫玥斂了斂心神,“巫玥,字明珠。”
聞喜裴楷,字叔則,行七。”
裴楷是細心的,特地說了自己行幾,巫玥便知道應該叫他裴七郎了。裴七郎向來是如此貼心的,無論對誰。
一眾人在亭中坐下,衛璣彈琴,王尚烤魚,眾人以雪為題做賦,巫玥也是胡亂做了一篇,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得安寧,沒滋沒味的。
阿璣、阿玥,怎麽不過去玩雪車,我等了你們半天了。”是衛玫,她玩了半天,見眾人走了,趕緊跟過來,卻發現他們在玩別的。
裴楷笑道,“原來你們還玩了雪車,果真是來晚了。”
衛玫這才看到站在衛玨身後的裴楷,臉一下就紅了,“七郎什麽時候過來的?”
裴楷含笑道,“剛到。”
這場景,巫玥在前世裏出現無數次,自己也跟著心裏不是滋味了無數次,可是那終究是前世的事兒,如今她隻覺得鋪天蓋地的煩,沒意思的很。
阿璣姊姊,我有點不舒服,就先走了。”巫玥站起身來,然後與眾人見過禮,“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阿璣也跟著站起身來,“哪裏不舒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巫玥又把衛璣按回榻上,“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能是涼著了,腹中作痛,回去暖暖就好了,姊姊在這裏玩吧,有奴仆伺候就行。”
說罷,也沒再讓衛璣說話,巫玥又與眾人見過禮便走了。
裴楷望著巫玥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總覺得與她見麵不應是這樣的,他們的見麵,應是在花蔭掩映中,他遞給她一方拭淚方帕。
巫玥匆匆回到住的院中,蓉媼還詫異,“不是說要多玩一會兒,怎麽這麽早回來了?女郎用過食了嗎?”
阿嬤,你讓我先歇一會兒再說話。”
巫玥脫了外衣,裹上棉被,躺在床上,思緒亂七八糟的。自打來到河東,她雖然盡量的去與別人接觸,盡量的與人為善,可還是不能真正的融入這個環境中去,因為她雖努力卻沒用心。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去觀察,卻從沒想過去加入,她在排斥這個環境。而今天見了裴楷,這排斥之感更甚。
蓉媼悄聲挨著巫玥的床邊坐下,隔著棉被,輕輕的來回摩挲著,這是阿嬤一貫用來給巫玥消氣的法子,“受了委屈?”
巫玥也不吱聲。
女郎在這邊也待不長,盡量要跟別人和善,女郎忘了來時說的話了?要好好跟外祖家的人親近。”
巫玥悶聲道,“我沒有不親近。”
那這是怎麽了,玩得好好的怎麽跑回來了?”
巫玥又沒吱聲。
蓉媼又道,“女郎是郎主的手中寶,是荀家小郎的心頭好,他們都惦記著女郎呢,肯定不希望女郎不開心。”
提到父親和三郎,巫玥鼻子就酸了,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掀開被子坐起,淚眼摩挲的看著蓉媼,“阿嬤,我想回家。”
女郎這是想家了?”
我想家了,我還想……”巫玥抽了抽,沒說下去。
蓉媼笑著把巫玥抱在懷裏,“看看,我們女郎還是小孩子呢,想荀家小郎?想就想嘛,阿嬤又不會笑話你。”
巫玥又抱著蓉媼嗚嗚的哭了半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跟他們玩不到一塊去。”
蓉媼輕輕的拍著巫玥的背,“玩不到一塊就別玩,女郎回去潁川去跟妍女郎玩。”
還得在這待多長時間,我想回家。”
蓉媼勸道,“女郎不能待太短,衛老夫人的生辰快到了,怎麽都得過了生辰再走,要不然,你外祖母也不高興。”
那就過了生辰就走。”
蓉媼連忙哄著,“過了生辰就走。”
巫玥跟個小孩似的耍了半天脾氣,心情也順暢了。就招呼著人準備水淨了麵,玉清又給她重新梳了頭,恢複了平日的風儀。
下午的時候蓉媼又給巫玥做了一大碗奶羮,巫玥一口氣都吃了。這些日子整天都在外麵跑,這忽然停下來,感覺特別好。
外麵寒風淩冽,屋內暖張熱爐,還有奶羮做食,再沒有比這更舒服的了。偷得浮生半日閑。
衛璣傍晚過來的,她過來的時候巫玥正在寫信。紙上空白一片,隻一滴墨滴在正中,在訴說著提筆的人久久未落筆的遲疑。
妹妹可是好些了?”
巫玥連忙起身,“好多了,八成是冷風灌多了。”
好了就好,我剛讓奴仆做的熱漿,你吃一碗。”衛璣擺擺手示意巫玥坐下,又讓仆從端來一碗熱湯。
巫玥雙手接過,然後,喝了一口放在了一邊。
衛璣問,“妹妹這是在寫信?”
巫玥一笑,“出來有些日子了,得給家裏說一聲。”
聽說妹妹定親了都。”
年前定下的。”
衛璣道,“聽父親說是潁川荀家。祖父當年就是得荀令公推薦才入都中任職的。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
巫玥嗯了一聲,“舅舅說過。”
真好,這麽快就定下來了。”衛璣嘴角閃過一絲苦笑。
巫玥道,“家中肯定也在給姊姊議親吧,姊姊要定下來應該也快。”
若是真能這麽早定下來就好了。”衛璣歎氣,她今日玩的很開心,開心過後又陷入了特別深的擔憂中,她也沒個說話的,忍不住就跟巫玥念叨了些自己的事,“祖母想把我嫁入王家,可是父親不喜阿尚,他看中了裴楷,就剛才來的那個。可是裴玉人是那麽好嫁的?”
巫玥問,“姊姊為何不能嫁給裴七郎?”
衛璣歎氣,“阿尚他們家還想跟裴家接親呢,更何況……”衛璣一頓,“我跟裴七郎是一種人,太像了反而合不來。”
經過衛璣這麽一說,巫玥倒是覺得真的是那麽回事,衛璣和裴楷就是一路人,上得長輩歡喜,下能照顧弟妹,還能跟同輩交好,這樣的人能讓周圍的人覺得舒服,可是自己卻會很累,衛璣和裴楷都是這種能讓周圍人覺得很溫暖,自己卻很累的人。
巫玥想,大約就是因為這樣,衛璣才會更偏重王尚吧。衛家的女人都是通透的,尤其是在選夫婿這上麵。
衛璣道,“選夫婿就跟選簪花是一樣的,不能挑最貴重的,而是得找最適合自己的那一支,總不能一身素衣選一隻紅花。”
巫玥深有感悟,她選三郎,不正是選了最適合自己的那個。
姊姊既覺得跟裴七郎不合適,那覺得王小郎怎樣?”
阿尚呀……”衛璣依然歎氣,“還太小。”
巫玥覺得,像是衛璣這樣的,一定會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誰承想,她也愁嫁。真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幸福,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幸。
送走衛璣,巫玥又坐到案前,本來是有千言萬語都無從開口的,忽然就知道該寫什麽了,‘三郎,見字如人,一切安好,甚是想念……’
巫玥一氣嗬成,寫完之後一看,竟是不知不覺寫了六張紙。巫玥封了信遞給玉清,“明早上送出去,潁陰荀家。”
玉清問道,“荀三郎許還在潁陰?”
天還這麽冷,他肯定還沒出門。”
玉清嘟囔,“去年冬天那麽冷,他不是也出門了。”
巫玥笑笑,今年卻不會,去都中又不急,更何況,她走之前已經囑咐過他了,一定要等天氣暖了再出發,他如今還是聽話的。
許多時日不見三郎,巫玥倒是想了很多前世的事情,她那時候嫁入荀家,前三個月他都是視她為無物的,從什麽時候轉變的呢,巫玥有點記不清了,她那時也是整天苦大仇深的,不怎麽關心周圍的事。她倒是記得三郎對她態度忽然變好,大約是有一天她看他心情分外不好,就親自下廚給他燉了一鍋肉。原來,前世的三郎是被一鍋肉收買的。
女郎想什麽呢,這麽高興?”
巫玥嗬嗬一笑,“阿嬤,咱們晚上吃肉吧,就用小爐子燉。”
好嘞,奴這就去準備。”
第二天,信便送出去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眨眼間,一個月過去了,安邑這場雪過後,萬物消融,春風眨眼就吹到了北國。
三郎的回信是在一個陽光微暖的午後送來的,巫玥拿了信,坐在花園的長廊上,細細地看著上麵的每個字。
三郎的字是剛勁清瘦的,筆鋒很鋒利,一如他棱角分明的性格。信不長不短,正好一頁紙。卻把該說的都說了,該問的也都問了,而該關心的也都關心了。
他說,他依照她說的話,尚未離潁,還說她家中一切安好,他去看了。他還說,這個月就要出發去都中,等地址定下再給她寫信。他還說,潁川的桃花都開了,他想到了去年第一次相見。
巫玥倚在木欄杆上,把信蓋在臉上,她臉上笑著,眼角卻有淚眼流出,陽光透過信,讓巫玥覺得暖暖的,又是一年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