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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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自然是不會讓荀謙這麽濫竽充數下去的,“言慎可有什麽想法?”

    法家。”荀謙清音而語道,“無法不立,治國之道,必是法家。”他聲音雖不大,卻很清晰,眾人聽在耳中,都皺起眉頭。

    眾人皺眉,大多是想到了商鞅、管仲之流,形象過於冷硬。

    巫玥是第一次聽三郎說他的政治思想,這一聽有些驚訝。主要是三郎為人處事都透著股超凡脫俗的勁兒,巫玥還以為他的思想更偏重道家,更何況荀家崇尚玄學,三郎的父親是當時玄學大家,曾與王弼齊名。卻不曾想他的治國之道竟是法家。

    裴楷說道,“刑法苛刻,過於無情。”

    荀謙道,“若法得當,人人遵從,萬事皆有秩序,無情亦是有情。叔則兄所言墨家,兼愛非攻,然而世人皆俗人,怎會兼愛,人生而有欲,有欲望就有爭端,欲望不平,紛爭不休,怎會非攻。”

    兼愛是說愛無差別,以公平公正的心對待周圍人。非攻本意為善待他人,不去挑起爭端,主張無戰爭。”

    若國有法,人人依法而行,把人的行為準則規範在法內,便可平息爭端。兼愛非攻是理想狀態,有左右逢源之嫌,隻適用於大同。”

    法無情,若不得當,就會影響國家發展,人與人的關係也會受到束縛,諸多弊端,前有商鞅,後有管仲。”

    兩個人雖說的不多,卻是字字珠璣,直擊對方觀點要害。一來一回,幾輪對話之後,兩人竟是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這兩人都是當世頂尖的才俊,是博覽群書,眼界開闊之輩,他們兩個針對上之後別人竟有幾分插不上嘴的意思。

    巫玥初初聽的時候還在感慨兩個人的博學多才,可是一點點聽下來,發覺兩人都入了困境,過於偏執了,沒多大意思。

    衛璣瞅著巫玥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奇了,“想什麽呢?”

    巫玥道,“我在想今天中午吃什麽。”

    衛璣真是看不明白這些人了,“吃什麽沒那麽重要吧。”明明戰況如此激烈,阿玥竟然不關心。

    巫玥點點頭,“是不太重要。”其實她此時想的確實也不僅僅是中午吃什麽這麽簡單,巫玥老實的答道,“其實我在想這幾天應該怎麽安排。”

    三郎這次來安邑是陪著大將軍來的,是公務,閑暇時間有限,她其實是想多跟他在一起待著的,可是看樣子很難。

    衛璣問,“你不聽聽他們說什麽嗎?”

    中心的理論已經聽過了,再說也不過是佐證,聽不聽無所謂。”

    衛璣竟然無法反駁,“你看身邊的人,哪個不是在認真聽,生怕漏掉一個字似的,這兩個當世的年輕俊才相爭,如此盛況,也是難得一見的。”

    是挺難得的。”三郎竟然會浪費時間跟別人爭論,難道是因為大將軍在他不好推脫?巫玥瞬間心疼了,想她家三郎原本多麽目下無塵的人,竟然為了她做到如斯地步,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三郎。這真是個美麗的誤解。

    荀謙瞅了巫玥一眼,又繼續同裴楷爭論上了。

    巫玥又聽了兩句,發現兩人的觀點越說越困頓,搖搖頭,索性幹脆不聽了,“三郎今天的論辯太執拗了,他平日裏不是這樣。”

    衛璣問,“荀郎經常論辯?”

    巫玥搖搖頭,“他倒是不經常,而且每次論辯的時候他都不怎麽愛說話,不過以往話雖少,卻說的很透徹,今天他們兩個人的觀點一直纏鬥,已入困境。”

    衛璣對論辯的理解比不上巫玥,不過也聽出來兩個人的觀點越來越狹隘,“可能是非得要分個勝負吧。”

    巫玥點頭,“這就說得通了,越是想勝,越是容易鑽牛角尖。”

    衛璣點頭,裴七郎與荀三郎論辯兩個人代表的都不是一個人,有潁川和河東全體才俊的麵子掛著,都想贏也很正常。任她聰明絕頂也想不到裴楷竟然也會看中一個女孩,而荀謙這種人竟然能察覺出來。

    衛璣問巫玥,“阿玥中意荀郎,是不是被他的才學所折服?”

    巫玥笑了,若論才學,三郎還不一定能夠比得上顧羅,其實私心裏她還是更欣賞顧羅的才學,而她之所以選中三郎,這是前世姻緣,她說不得,於是隨口找了個托詞,“我選夫婿隻看臉。”

    衛璣再次被巫玥刷新了認知,荀郎明明是驚采絕豔,她非要看臉。衛璣剛想糾正一下巫玥,就看到了她身後黑了臉的某人,於是默默的住了嘴。

    巫玥見衛璣神色不對,回頭一看,才發現三郎站在她身後,那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結束了論辯,她與衛璣說話說的興起竟沒發現。

    這麽快就結束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再說一會兒的。”

    荀謙也沒吱聲。

    衛璣瞧著兩個人估計有話要說,於是說道,“我去瞅瞅阿尚。”就走掉了。

    人群漸次的散開,這邊人越來越少,巫玥和荀謙兩個人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荀謙也不開口,巫玥就說,“君還沒來得及瞧瞧這園子吧,我帶君去瞅瞅,這會兒月季開的正好。”

    荀謙亦沒有吱聲,隻瞧著巫玥,似乎在等她一個解釋。

    巫玥自然知道他剛才聽到了,要不然也不能這麽反常。其實,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解釋,隻是這個事情一時半會解釋不了,讓她怎麽說?難道讓她說我其實被你的才學深深的迷住了?太虛了。還是說,我其實最開始看上的是你的風儀,後來被你的真性情所吸引,這會越描越黑。還是她直接坦白,我們倆前世就有糾葛,我重生過來找你的,這是癡人說夢。所以,幹脆就別解釋。

    君不喜歡月季?無妨,園子裏水多,我們去看看水。”巫玥抬手指著前方的一彎溪水道,“沿著那個小溪走會看到一片湖,湖裏有個湖心亭,那裏景色很美。”

    荀謙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巫玥,發現她真是一點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荀謙內心瞬間想了很多,他的腦子一直是靈活的。

    卿就打算說這些?”

    巫玥有些心虛,“不然呢?”

    荀謙拉起巫玥的胳膊就走,巫玥驚呼一聲,幾步就被荀謙拽到了小溪邊,巫玥後知後覺的看著三郎緊握著的自己的手腕,他這是主動拉她了?

    荀謙鬆開巫玥,看著溪水倒映著自己的那張俊秀的臉,麵上晦暗不明的問道,“看上的是我這張臉,是嗎?”

    巫玥輕聲否認道,“沒有。”

    這遲來的否認顯然已不能平息荀謙此刻躁動的情緒,荀謙忽然想到以前巫玥跟他說過,即便是他沒有家世、才華、健康的身體她也會心悅他,合著在她眼裏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這張臉,荀謙隻覺得一口氣憋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的,“這麽說,我應該慶幸自己長了一張能入卿慧眼的麵容。”

    巫玥攪著衣角,小聲否認道,“我說著玩的。”

    無心之語是因為說的時候沒整理,直接說出的,這才是最真實的想法,若我貌醜無鹽,卿定不會眷顧。”荀謙竟然覺得氣憤,是真氣憤。

    巫玥也沒想到三郎還較真了,“我為君的氣度所傾倒,真不是臉。”

    這樣的解釋讓荀謙很失望,他也想過這個看臉的時代,巫玥能對他一見鍾情,十有八九都是因為臉,可是親耳聽到卻不是那麽回事了。

    我若沒了這張臉,卿可還會傾倒?”

    荀謙一臉決絕的模樣,讓巫玥以為他下一刻就會把臉劃花,此時不表衷心,更待何時,“君就是一無所有,我也會為君傾倒的。”

    一無所有,那還是我嗎?”

    巫玥說,“隻要君的性情不變,那君還是君。”

    荀謙翻譯巫玥的話,說道,“也就是說,若我突逢巨變,性情大變,卿會一改初心?”

    巫玥簡直無語,三郎這是沒辯論夠,這論題一個接一個的,正此危急關頭,巫玥深知不能有片刻遲疑,於是趕緊說道,“隻要君的心中還有我,我便永遠不改初心。”

    荀謙這次倒是沒否認他心中有巫玥,沉默片刻,隻是問了句,“永遠多遠?”

    生命終結。”

    荀謙沉默,抿嘴一言不發,隻望著一川綠水,神色悠遠,似乎依舊心緒難平。

    巫玥琢磨著今天這事兒要是不給他一個交代,他回頭私下裏不知道要怎麽想呢,於是整理了一下措辭,開口道,“我識君,非一時,而我愛慕君,是一世。至於緣起為何,這不重要,若君非要知道,以後歲月長久,我會用行動一點點告訴君。”

    荀謙對此非常遲疑,“不是因為臉?”

    巫玥心力交瘁,“真是不是因為臉。”又想到話不能說的太絕對,於是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君風華絕代,無人能及。”

    荀謙也不搭話,亦不看巫玥,就仿佛看她一眼就會泄露了心事一般,他抬頭看著天際雲卷雲舒,心情一點點的平複下來。

    走吧。”

    巫玥一愣,“幹嘛去?”

    荀謙略嫌棄的瞧了一眼巫玥,“不是說看月季?”

    看月季,對,看月季。”

    巫玥擦了擦臉上莫須有的冷汗,這都什麽跟什麽呀,前世的三郎可不這樣呀。前世都是她消極厭世、自暴自棄,然後三郎以一個拯救者的姿態各種勸慰她,包容她,怎麽今生都倒過來了?

    真是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