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裏的空調風裹著糖醋排骨的甜香拂過沈傑的後頸時，林佳悅的問題正像顆泡在溫水裏的胖大海，在空氣裏慢慢脹開。
    "金融係啊。"沈傑放下茶杯，指節叩了叩桌沿，"我表姐去年畢業進了銀行，每天晨會要練微笑，笑露八顆牙算合格。"他掃過林佳悅腕間的粉晶手鏈，那串珠子在吊燈下泛著溫柔的光，"她上個月跟我抱怨，部門要衝存款指標，她媽把棺材本都挪到她戶頭了——沒資源的，要麽豁得出去陪客戶喝酒，要麽在櫃台數三十年鈔票。"
    林佳悅的指尖頓在玻璃杯沿，杯壁上的水珠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淌："可我爸媽說......"
    "叔叔阿姨是不是覺得穿西裝打領帶體麵？"沈傑接過話頭，聲音輕得像片羽毛，"08年金融危機剛過，現在銀行都在收縮編製。
    你們這屆進去，等畢業時剛好趕上股指期貨試點——"他忽然意識到什麽，頓了頓，"總之，沒背景的女生，要麽拚業績拚到脫層皮，要麽就混個朝九晚五。"
    蔣詩涵的銀鐲子"叮"地撞在瓷勺上。
    她原本托著腮的手垂下來，盯著自己剛塗的粉色甲油："我爸在支行當行長，他說今年校招隻要211的......"
    "那是總行。"沈傑打斷她，"支行要的是能拉存款的，你爸的客戶資源夠你吃三年，可佳悅呢？"他轉向林佳悅，對方睫毛顫了顫，像隻被點破心事的蝴蝶，"你爸開文具店的，對吧？"
    林佳悅的臉騰地紅了。
    她上個月在社團招新時提過父親的小店，沒想到沈傑記得。
    趙俊帥的喉結動了動。
    他原本盯著林佳悅手鏈的目光挪到沈傑臉上，發現對方眼裏沒有半分炫耀，倒像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徐啟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他這才驚覺自己剛才張著嘴，活像條離了水的魚。
    "那法學呢？"張宇軒揉著額頭插話，"我姨夫是律師，說......"
    "說西裝革履出入法院？"沈傑笑了笑，"我爸朋友的兒子去年法考沒過，現在在律所當行政，一個月兩千八。"他屈指敲了敲桌角，"法學要背的法條夠繞地球三圈，沒興趣的人學起來比坐牢還難受。
    但要是真喜歡——"他目光掃過林佳悅發亮的眼睛，"十年後醫療糾紛、知識產權案會井噴，那時候懂醫又懂法的律師，一小時谘詢費能買你三條粉晶手鏈。"
    林佳悅的手指不自覺撫上腕間的珠子，耳尖泛起薄紅。
    蔣詩涵掏出手機開始記筆記，銀鐲子在屏幕光下晃出細碎的光斑。
    趙俊帥摸出煙盒又放回去，他突然發現自己剛才想的"請林佳悅去ktv唱通宵"，和沈傑說的"十年後"比起來，像小孩玩的過家家。
    "計算機呢？"徐啟豪突然開口，他的指尖還沾著剛才給孫雅莉遞紙巾時蹭的口紅印，"我哥說......"
    "你哥是不是說"程序員賺得多"？"沈傑瞥了眼他發紅的指尖，"那是三年後移動互聯網爆發的事。
    現在學計算機，得先啃完《計算機組成原理》《數據結構》——"他指了指張宇軒撞紅的額頭，"比你剛才撞桌子疼十倍。
    但好處是，隻要代碼寫得好，農村娃也能進騰訊拿高薪。"
    包廂裏安靜得能聽見空調滴水的聲音。
    林佳悅的粉晶手鏈滑到小臂，在她雪白的皮膚上壓出一道淺痕。
    她忽然伸手按住沈傑的手背："學長，能把你說的那些數據發我嗎？"
    沈傑的手微微一僵。
    前世此刻，他正為伍芷清的生日宴在網吧寫遊戲攻略，鍵盤敲得劈啪響，哪會注意到林佳悅這樣的姑娘？
    現在這雙手背上還留著給父親換藥時沾的碘伏味，卻被另一個姑娘認真地按住了。
    "明早十點，圖書館二樓靠窗位。"他抽回手，指尖在桌布上敲出輕響，"我帶u盤給你。"
    趙俊帥突然"哐當"撞翻了椅子。
    他手忙腳亂去扶，錢包從褲袋裏滑出來，身份證、遊戲點卡和兩張電影票"嘩啦啦"撒了一地。
    林佳悅彎腰幫他撿，發梢掃過趙俊帥的手背，他的耳朵瞬間紅得滴血。
    "今天我請！"趙俊帥抓起錢包往服務員手裏塞，"都別跟我搶！"他偷偷瞥了眼林佳悅，見對方正笑著和蔣詩涵說話，又補了句，"那個......佳悅，能加你qq嗎？
    我、我表姐也在金融係，她有內部資料......"
    林佳悅歪頭看他，粉晶手鏈在手腕上轉了個圈："好呀。"她報出號碼時，趙俊帥的手指在手機屏上戳得飛快，輸錯三次才成功。
    徐啟豪拍著他的背笑，張宇軒湊過去看備注，被趙俊帥一把推開。
    出飯店時天已經黑了。
    路燈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暖黃的光，沈傑摸出手機看時間，屏幕亮光照出林佳悅發梢的碎鑽發夾——原來她剛才彎腰時掉了一個。
    "沈傑！"
    這聲喊像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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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傑抬頭，看見張雅雯正從馬路對麵跑過來，她的米色連衣裙被風吹得鼓鼓的，像隻撲棱棱的蝴蝶。
    李詩韻跟在後麵，手裏提著奶茶，杯套上印著"第二杯半價"。
    而伍芷清站在兩人身後，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雪紡裙，和前世生日宴上那條一模一樣——前世他就是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站在飯店門口等了她三小時，最後隻等來她和李毅風共撐一把傘的背影。
    "真的是你！"張雅雯喘著氣撲過來，發間的茉莉發夾蹭到沈傑的肩膀，"我們剛從電影院出來，沒想到碰到老同學！"她轉頭拽過伍芷清，"芷清聽說你在附近，非拉著我們過來......"
    伍芷清的指尖絞著裙角。
    路燈照得她眼尾的淚痣愈發明顯，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傑哥，你......最近過得好嗎？"
    沈傑的喉嚨突然發緊。
    前世此刻，他正蹲在網吧廁所抽悶煙，手機裏存著伍芷清兩小時前發來的短信："今天臨時有事，別等我了。"而此刻的伍芷清，眼睫上還沾著電影院空調的霧氣，連香水都是前世他攢了三個月錢買給她的橙花味。
    "挺好的。"他退後半步，讓路燈的光隔開兩人，"剛和同學聚餐。"
    李詩韻的奶茶杯突然發出"滋滋"的吸管聲。
    她瞥了眼伍芷清發白的指尖，又看了看沈傑身後還在聊qq的趙俊帥，突然說："雅雯，我想去買烤腸，你陪我？"
    張雅雯愣了愣，拽著李詩韻往街角的小吃攤跑。
    風掀起她們的裙角，烤腸機的"滋啦"聲漸漸遠了。
    伍芷清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望著沈傑輪廓分明的下頜線，那是前世她總愛用指尖摩挲的地方。"三年前......"她的聲音發顫，"你說等我考上大學，就......"
    "三年前的事，我記不太清了。"沈傑打斷她。
    他看見趙俊帥正衝林佳悅揮手機，林佳悅的粉晶手鏈在夜色裏閃了閃，像顆沒被踩碎的星星。
    伍芷清的睫毛劇烈顫動著。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砸在雪紡裙上，她這才驚覺自己哭了。
    她張了張嘴，卻聽見沈傑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轉身時，風掀起衣角，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t恤——和前世那個在網吧等她的男孩，穿的是同一件。
    伍芷清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盡頭，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桂花糕。
    那時沈傑每天早讀前都會在她抽屜裏放一塊，糕體裹著金黃的糖霜，像塊被陽光吻過的月亮。
    可現在，月亮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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