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瑤萱把簡曆往帆布包裏塞了塞，又掏出來撫平邊角翹起的褶皺。
    錢欣悅站在宿舍門口跺腳，紅色棉靴跟磕得瓷磚直響：“美琳，你真不去？萬隆給的底薪比校門口便利店高兩倍！”
    韓美琳正對著鏡子描眉毛，聞言嗤笑一聲：“高兩倍？當慈善機構呢？我表姐在沃爾瑪做主管，說這種新超市招儲備幹部都是畫大餅，先讓你搬三個月貨再談轉正。”她塗完口紅抿了抿，抓起包往外走，經過何瑤萱時掃了眼她的簡曆，“再說了，就你倆這模樣，真當人家挑服務員跟選美似的？”
    錢欣悅臉漲得通紅，剛要發作，何瑤萱扯了扯她袖子。
    等韓美琳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錢欣悅立刻戳著門罵：“上次借我粉底液說還，結果用空了才還！說她堂哥是航空公司機長，結果上次在食堂看見她堂哥騎電動車送外賣——吹牛精！”她轉身拽住何瑤萱的手，“瑤瑤你別聽她的，我昨晚查了萬隆的工商信息，法人是沈傑，就是那個大二創業開奶茶店，現在要盤下整條街商超的學長！”
    何瑤萱的手指輕輕撫過簡曆上“何瑤萱”三個字。
    她老家在縣城，母親生病後，她和弟弟租住在城中村的隔斷間，牆皮脫落的地方用報紙糊著。
    如果能通過麵試，轉正後工資夠付弟弟的補課費，還能換個有窗戶的房子。
    想到這裏，她的眼睛亮起來：“走吧，再晚要遲到了。”
    下午兩點整，沈傑的皮鞋踩在三樓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萬博軒雙手插在皮夾克口袋裏跟在後麵，指節敲了敲會議室虛掩的門：“小沈總今天穿得夠正式啊，平時見奶茶店員工都穿衛衣。”
    陶雅桃從門裏探出頭，手裏抱著一摞簡曆，發梢還沾著點碎發膠——顯然是今早特意打理過。
    她把簡曆遞給沈傑時，萬博軒突然笑出聲：“陶同學，上次在奶茶店見你還是兼職收銀員，這才半年就成秘書了？”
    陶雅桃耳尖泛紅，低頭整理桌上的馬克杯：“沈總說我核對賬單快，讓我試試行政。”
    “他那是會挑人。”萬博軒拍了拍沈傑肩膀，“上回我要挖你去我公司當財務，你倒好，跟著這小子折騰商超改製。”
    沈傑翻開簡曆，指尖在“儲備幹部”四個字上敲了敲：“萬叔，咱們要的是能和萬隆一起成長的人。”他抬頭看向坐在長桌另一側的李美萱和王力行，“美萱姐負責觀察應變能力，力行哥留意溝通表達，重點看兩點——真誠、有責任心。”
    李美萱推了推金絲眼鏡：“明白，上回招收銀員有個姑娘把客人落下的錢包送回來，您當場給漲了績效。”
    王力行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圈：“我記著呢，今天要是有麵試者背話術，直接淘汰。”
    麵試室的門被敲響時，沈傑看了眼手表——兩點十五分。
    第一個進來的男生穿著熨得筆挺的西裝，坐下時膝蓋壓得褲線筆直：“我在校學生會做過外聯，組織過三次大型活動，協調能力……”
    沈傑的鋼筆尖在簡曆上劃了道線。
    第二個女生剛坐下就掉眼淚：“我家在農村，弟弟要上學，我特別需要這份工作……”萬博軒和李美萱交換了個眼神，王力行在“情緒操控”下打了個叉。
    第三個麵試者是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說到“能接受加班”時，喉結動了動：“我奶奶住院，晚上我得去醫院陪床，所以……”
    沈傑的鋼筆停住了。
    他抬頭時，男生正攥著褲縫，指節發白：“但如果是緊急情況，我可以讓姑姑替班。”
    “為什麽不直接說不能接受？”萬博軒突然開口。
    男生猛地抬頭：“因為我真的需要這份工作。”
    沈傑在簡曆右上角畫了顆五角星。
    陶雅桃的鋼筆在本子上沙沙響，記到第四個麵試者時，她抬頭輕聲提醒：“沈總，還剩三位。”
    沈傑揉了揉眉心，把保溫杯推到陶雅桃麵前：“喝口溫水，別凍著。”他低頭整理桌上的簡曆，最後一份的邊角有些毛糙，名字是“何瑤萱”。
    “下一位。”陶雅桃的聲音裏帶著點疲憊。
    門被推開的瞬間，沈傑聽見走廊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門口蹭掉鞋底的雪。
    他抬頭時，隻看見一個穿藍色棉服的姑娘站在逆光裏，發梢沾著點融化的雪水，正低頭把簡曆遞給陶雅桃。
    “何瑤萱。”陶雅桃念出名字時，沈傑的鋼筆尖在紙上洇開個小墨點。
    何瑤萱的藍色棉服下擺還沾著融化的雪水，在瓷磚地麵洇出個淺藍的圓斑。
    她把簡曆輕輕放在陶雅桃麵前時，沈傑注意到那頁紙邊角的褶皺——和他方才翻到的其他簡曆不同，這褶皺是反複撫平過的，邊緣被手指摩挲得發毛，像被寶貝了許多天的舊課本。
    "何同學，請坐。"陶雅桃推過塑料凳，椅腿在地麵刮出細響。
    何瑤萱坐下時，帆布包帶在膝頭勒出一道淺痕，她低頭理了理，發頂翹起的碎發掃過睫毛："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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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傑的鋼筆在簡曆上點了點："之前幾位麵試者提到加班，有的說"完全沒問題"，有的說"能克服困難"。
    你對加班怎麽看？"
    何瑤萱的手指頓在包帶上。
    窗外的光斜斜切進來，照得她眼尾的細痣像顆被揉碎的星子："我...我接過家教兼職。
    有次學生發燒，家長臨時要我多留兩小時。
    我本來約了給弟弟補數學，但後來想，孩子生病更需要人看著。"她喉結動了動，"那天弟弟作業錯了三道題，他沒怪我，反而說"姐姐的學生比我重要"。"
    萬博軒的皮夾克蹭得椅背沙沙響。
    李美萱推眼鏡的手停在半空，王力行的筆杆在筆記本上壓出個凹痕——這回答沒背模板，像從生活裏撈起來的真實碎片。
    "所以如果萬隆需要加班，你會怎麽做？"沈傑往前傾了傾身子，鋼筆尖懸在"何瑤萱"三個字上方。
    何瑤萱突然抬頭，睫毛上還凝著點未化的雪水："我會先問清楚加班的原因。
    如果是臨時補貨、顧客突發情況，我肯定留下。
    但如果是流程沒理順總加班..."她攥緊包帶的手指鬆開，"我可能會試著提提建議，畢竟長期耗著對誰都不好。"
    會議室裏靜了兩秒。
    陶雅桃的保溫杯蓋"哢嗒"一聲落回桌麵——她剛才聽得太入神，連沈傑推過來的溫水都忘了喝。
    萬博軒摸出煙盒又放回去，眉梢挑得老高："這丫頭倒會打算盤。"
    沈傑的鋼筆在簡曆右上角畫了個圈，又在圈裏點了顆星。
    他能看見何瑤萱耳尖泛紅，卻始終沒避開他的視線——和之前那個掉眼淚博同情的女生不同，她的緊張裏帶著股子認真的強勁。
    "今天麵試就到這裏。"沈傑合上簡曆時，何瑤萱的指尖在膝頭蜷成小團，"明天早上八點，帶身份證來超市人事部。"
    "啊？"何瑤萱的聲音發顫，"是...通過了？"
    "儲備幹部需要快速適應，光看簡曆沒用。"沈傑把所有畫星的簡曆疊成一摞，"你剛才說"問清楚原因"，說明會動腦；提建議，說明有責任心。
    萬隆要的就是這種人。"
    錢欣悅在門外等得跺腳，見何瑤萱出來立刻撲過去："怎麽樣怎麽樣？"何瑤萱攥著帆布包的手在發抖，喉嚨發緊："說...說明天上班。"
    錢欣悅的尖叫撞在走廊牆上，驚得路過的保潔阿姨抬頭看。
    何瑤萱拽了拽她袖子，目光卻落在地麵——剛才站的位置，雪水洇的圓斑已經幹了，像朵褪色的花。
    會議室裏，萬博軒敲了敲沈傑手邊的簡曆堆："小沈總，這幾個可都沒超市經驗。
    你上回說要三個月培養儲備幹部，現在直接上崗？"
    "萬叔，咱們要的不是熟練工。"沈傑抽出何瑤萱的簡曆，指腹蹭過那道毛邊，"上次招的收銀員能還錢包，這次的何瑤萱會想"為什麽要加班"。
    這些人有股子勁——把萬隆的事當自己的事。"他翻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記著麵試者的細節："今晚把名單給陶雅桃，明天讓美萱姐帶他們熟悉倉庫，力行哥教顧客溝通。"
    李美萱推了推眼鏡："我下午就列培訓表。"王力行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勾："我那有套應急話術，正好給新人當參考。"
    陶雅桃抱著簡曆往外走，路過門口時聽見萬博軒笑："你這哪是招員工，是挑種子。"沈傑的聲音混著翻紙聲傳出來："萬隆要盤下整條街的商超，沒種子怎麽開花？"
    何瑤萱和錢欣悅擠上公交時，晚霞正把玻璃染成橘紅色。
    錢欣悅攥著她的手直晃："今晚我請你吃麻辣燙！
    慶祝咱們要當超市主管了——"
    "是儲備幹部。"何瑤萱糾正她，可嘴角怎麽也壓不下去。
    她摸了摸帆布包裏的簡曆，邊角的褶皺被體溫焐得軟乎乎的。
    路過城中村路口時，她看見自家那棟老樓的窗戶——糊著報紙的牆皮又掉了一塊，露出底下斑駁的磚。
    但她突然覺得，那些磚縫裏好像有什麽在發芽。
    "到了！"錢欣悅拽著她下車，往樓道裏走。
    二樓的聲控燈"啪"地亮起來，照見樓梯轉角站著個穿粉色羽絨服的姑娘。
    李玉婉抱著胳膊，指甲蓋敲著手機屏幕："哎喲，麵試完啦？
    聽說萬隆隻招三個，你們倆...該不會都沒中吧？"
    何瑤萱的腳步頓在台階上。
    錢欣悅剛要反駁，她卻輕輕拉了拉對方的袖子——明天早上八點，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樓道裏的穿堂風卷著李玉婉的話往樓上跑，何瑤萱摸了摸口袋裏的身份證，金屬邊角硌得手心發疼。
    這疼讓她清醒：不管別人說什麽，有些事，總要自己走一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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