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傑攥著保溫桶衝出教室時，走廊裏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次第亮起。
    銀杏葉沾在他肩頭，他抬手去拂，指尖卻觸到保溫桶上殘留的溫度——是薑雅琴剛才塞給他時，掌心的餘溫。
    圖書館外的長椅上，薑雅琴正低頭翻著一本《教育心理學》，發梢被風掀起又落下。
    聽見腳步聲，她抬頭，睫毛在路燈下投出細碎的影子："選修課結束了？"
    "嗯。"沈傑在她身邊坐下，保溫桶擱在兩人中間，"萬子瑤說你高考沒寫作文，怎麽回事？"
    薑雅琴的手指在書頁邊緣絞出褶皺。
    遠處傳來陳景明逗萬子翔的笑聲，兩個孩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圖書館轉角。
    她望著銀杏葉飄落的軌跡，輕聲說："那年我媽在高考前一天住院，急性闌尾炎。
    我在醫院守了半宿，第二天進考場時頭都是暈的。
    作文題是"踮起腳尖"，我盯著稿紙看了二十分鍾，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沈傑的喉結動了動。
    他看見她耳後那道淡淡的疤，之前幫她整理圍巾時摸到過，原來不是凍瘡，是熬夜守床時被輸液架刮的？"後來呢？"
    "後來數學考了142分，理綜285。"薑雅琴忽然笑了，眼睛彎成月牙，"閱卷老師大概可憐我，給了作文30分。"她轉頭看他，路燈在她瞳孔裏碎成星子，"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用？"
    "胡說。"沈傑伸手替她把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後，指尖觸到那道疤時輕得像片羽毛，"能帶著三個複讀生上一本線的人，怎麽會沒用？"他頓了頓，從西裝內袋掏出張紙，"我新注冊了家教育谘詢公司，下個月開業，缺個教學總監。"
    薑雅琴接過紙，借著路燈看清上麵的"雅學教育"四個字，耳尖慢慢紅了："我...我還沒畢業。"
    "實習。"沈傑望著她發頂翹起的呆毛，聲音放得很軟，"工資按正式員工算，朝九晚五，周末能陪我去給萬子瑤補課。"他指腹蹭過她手背，"或者...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
    風忽然大了些，卷起一片銀杏葉落在她膝頭。
    薑雅琴低頭去撿，發梢掃過他手背，像團會呼吸的雲。"我...我考慮考慮。"她把銀杏葉夾進書裏，起身時碰到保溫桶，"雪梨膏喝了嗎？"
    "沒。"沈傑拎起保溫桶晃了晃，"等你點頭了再喝。"
    薑雅琴的笑聲被風卷著飄遠。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女生宿舍樓下，沈傑才摸出手機，屏幕上躺著陶雅桃的未接來電——五個，最後一條消息："沈總，萬隆商超消防驗收報告有問題，您現在來現場嗎？"
    他看了眼時間，九點十七分。
    創業以來最忙的一個月，他早習慣了把日程表掰成碎片，但此刻望著宿舍樓上那扇亮著燈的窗戶，還是多站了兩分鍾。
    直到手機再次震動，陶雅桃的號碼跳出來，他才整了整西裝，往停車場走。
    萬隆商超的玻璃門映著他急促的腳步。
    陶雅桃抱著一摞文件迎上來，馬尾辮因為跑太快翹成小刷子："消防說安全通道寬度差兩厘米，剛才和施工隊吵起來了。"她遞過報告，指尖還沾著印泥，"李經理非說圖紙沒問題，是驗收標準變了。"
    沈傑快速翻著報告，目光停在"安全通道設計圖"那頁。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卷尺，走到轉角的安全通道前蹲下——地麵瓷磚的縫隙裏還沾著水泥，他量完寬度，又抬頭看應急燈的高度："圖紙是老版的，去年新規改了。"他把卷尺收進西裝口袋，"讓施工隊今晚加夜班，把通道拓寬，應急燈往下移三十公分。"
    陶雅桃掏出手機記備忘錄，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奶茶店林店長說上月財報出來了，您要現在去看嗎？"
    蜜月奶茶萬隆店的燈還亮著。
    林悅有正蹲在吧台後擦吸管盒，聽見推門聲抬頭，圍裙上沾著珍珠粉："沈總，這個月流水比上月漲了15，但原材料成本也漲了8。"她遞過報表，手指點著"奶粉"那一欄，"供應商說國際奶價漲了，要不是您提前簽了半年合同..."
    "把漲的部分分攤到第二杯半價活動裏。"沈傑掃過數據，"下禮拜做個"冬日熱飲第二杯3元"，既能消化庫存，又能引流。"他指了指牆上的價目表，"把"芋泥波波"換成主推，成本比奶茶低，利潤空間大。"
    林悅有眼睛亮起來："我怎麽沒想到！"她翻出計算器按了兩下，"這樣算下來，利潤率能提3個點！"
    沈傑看了眼手表，十點半。
    手機在褲袋裏震動，是母親的號碼。
    他走到店外，夜風卷著奶茶香鑽進鼻腔："媽，這麽晚打電話？"
    "沈傑！"魏淑芳的聲音像炸雷，"你爸剛翻出你去年春節的照片，說你身邊連個姑娘都沒有！
    人家老陳家的兒子都抱孫子了，你倒好，天天忙事業！"
    沈傑揉了揉眉心："媽，我這不是忙著創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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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公司上了軌道..."
    "上什麽軌道！"魏淑芳的聲音突然軟下來，"你爸昨天去公園下棋，人家老王頭說他閨女帶對象回家了，眼睛都發亮。
    你爸回來就喝悶酒，說咱們老沈家是不是要絕後了..."
    沈傑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奶茶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起今早母親發來的短信："小傑，媽給你醃了你愛吃的醬牛肉，過年帶女朋友回來啊。"
    "媽，我...有喜歡的人了。"話出口的瞬間，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鼓。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
    兩秒後，魏淑芳的聲音帶著哭腔："真的？
    是哪家姑娘？
    長得俊不俊？
    家裏是做什麽的？"
    "她...是我同學，現在還在上學。"沈傑望著女生宿舍方向那盞還亮著的燈，"人特別好，聰明，善良。"
    "明天！"魏淑芳突然提高聲音，"我和你爸明天就坐火車去濟州！
    我得看看我兒子找的姑娘多好！"
    "媽！"沈傑急了，"她還沒答應做我女朋友呢！"
    "沒答應就追！"魏淑芳笑出了聲，"我和你爸帶著醬牛肉去，給姑娘嚐嚐！"
    電話掛斷時，沈傑望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十點四十六分。
    夜風掀起他的西裝下擺，他摸出保溫桶，擰開蓋子，雪梨膏的甜香混著奶茶香漫出來。
    遠處，萬隆商超的施工隊開始敲牆，叮叮當當的聲音裏，他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像麵小鼓，一下一下，敲著某個他不敢細想的未來。
    "沈總？"陶雅桃從商超裏探出頭，"施工隊說材料到了，您要再確認下嗎？"
    沈傑把保溫桶蓋好，往回走時瞥見商超門口的招聘啟事被風吹得翻卷——"誠聘收銀員、理貨員、奶茶店店員"。
    幾個女生站在啟事前，其中穿紅色羽絨服的姑娘正踮腳撕招聘電話，發梢在路燈下閃著栗色的光。
    他沒多留意，跟著陶雅桃走進商超。
    牆錘聲、討論聲、計算器按鍵聲混作一團，像首不太和諧卻充滿希望的曲子，在2009年的冬夜裏，越奏越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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