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傑把車停在工業大學南門時，手表指針剛跳成八點三十五分。
    他推開車門，晚風卷著桂花香撲進來，混著遠處操場傳來的哨聲——迎新晚會的舞台就搭在操場東側，此刻正有幾個學生舉著串燈往鐵架上掛，暖黃的光在暮色裏晃出星子。
    "沈哥！"
    陳景明的聲音從舞台後方的帳篷裏鑽出來。
    這小子穿件洗得發白的藍t恤，手裏拎著半卷紅地毯，額角還沾著塊白膠，活像剛從裝修隊裏逃出來。
    沈傑抄著兜走過去，踢了踢他腳邊散落的氣球："不是說你忙？
    我倒要看看能忙成什麽樣。"
    "真不是躲你！"陳景明把地毯往地上一扔，掏出手機劃拉兩下遞過來，屏幕上是張女生的側臉照——紮著高馬尾，手裏舉著杯奶茶，背景是他們合開的"甜島"分店，"梁雅靜說今晚要試舞台燈光，我得盯著她別爬梯子摔著。"
    沈傑掃了眼照片，突然笑出聲："行啊你，上回還說追人得慢慢來，現在都開始當護花使者了？"
    陳景明耳尖瞬間紅到脖子根，手忙腳亂去搶手機："我...我就是怕她一個人弄不完！
    再說了，你上次不是說追女生要主動？"
    "是得主動。"沈傑伸手按住他肩膀，指腹隔著布料能摸到他緊繃的肌肉，"但先把你那啤酒肚減減。"他彎腰撿起個氣球，"梁雅靜上次說喜歡瘦高型的，你現在這體型，買房時多掏的平米錢都夠再開家分店了。"
    "沈哥你——"陳景明剛要反駁，帳篷外突然傳來女聲："景明，追光燈的線卡住了！"
    照片裏的姑娘探進頭來，發梢還沾著亮片，見著沈傑眼睛一亮："沈總也來了？
    正好幫我們看看主舞台的背景板歪沒歪。"
    "你先去。"沈傑推了陳景明一把，看他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模樣，又低頭摸出煙盒，剛抽出半根又塞回去——梁雅靜不喜歡煙味，這小子最近連煙都戒了。
    他繞著舞台轉了兩圈，確認所有線路都用膠帶固定好，背景板上"工業大學2009級迎新晚會"的燙金大字在燈光下泛著暖光。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陶雅桃發來的消息："沈總，萬隆三樓的消防檢查提前到明早九點，需要您確認。"
    沈傑回了個"知道"，又給分店店長打了通電話。
    甜島在工大的分店離操場不過五百米，電話接通時背景音鬧哄哄的，能聽見學生們的笑鬧和點單聲："沈總放心，今天新上的楊枝甘露賣爆了，庫存還剩兩箱。"
    掛了電話，他看了眼時間——九點十七分。
    爸媽訂的飯店在城南，開車過去得二十分鍾。
    沈傑扯了扯領帶，突然想起早上出門時魏芷榮在廚房喊的話："小傑，晚上回家吃飯啊，你爸說要做你愛吃的紅燒帶魚。"
    結果他臨時改了主意，說要帶爸媽去新開的粵菜館。
    原本想著先裝裝樣子，說自己在幫朋友管點小生意，等爸媽問起來再慢慢透露萬隆商超二股東的身份。
    可陶雅桃那丫頭，下午送文件時非說要跟著來"見見家長"，也不知道會不會說漏嘴。
    飯店包房的門虛掩著，沈傑剛抬手要敲，就聽見陶雅桃脆生生的聲音："阿姨您放心，沈總現在可厲害了，萬隆商超的周總見了他都得喊一聲沈董——"
    "咳！"沈傑推門進去，正撞進魏芷榮震驚的眼神裏。
    陶雅桃縮了縮脖子，抱著公文包往牆角挪，活像隻被抓住偷魚的貓。
    "小...小傑？"魏芷榮的手還搭在桌布上，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她說的...是真的？"
    沈宏毅沒說話，正盯著茶幾上的奔馳車鑰匙——那是沈傑今早隨手扔在包裏的，剛才掏手機時滑出來的。
    他抽著煙，煙頭在指間明明滅滅，火星子落進煙灰缸裏，"滋啦"一聲。
    "爸，媽。"沈傑走過去，先給魏芷榮捏肩，"我就是...幫朋友管管商場，沒她說的那麽誇張。"
    "管商場？"沈宏毅突然掐滅煙頭，站起身時帶得椅子"吱呀"響，"你上個月還說在奶茶店打工，現在突然成了什麽董？"他聲音發顫，抬手時沈傑看見他手背的青筋跳了跳，"你是不是...是不是幹了什麽歪門邪道？"
    "爸！"
    "小傑！"
    兩句話同時撞在一起。
    沈傑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傳來火辣辣的疼——沈宏毅的巴掌結結實實甩在他左臉上，連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晃了晃。
    包房裏突然靜得能聽見空調的風聲。
    魏芷榮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桌布上；陶雅桃抱著公文包縮在牆角，指甲幾乎要掐進皮子；沈傑摸著發燙的臉頰，看著父親發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前世這個時候，他正蹲在醫院樓梯間哭——那時候父親剛做完手術，他連住院費都湊不齊。
    "爸，我沒幹壞事。"他聲音啞得厲害，"錢都是正道來的，您信我一次，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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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宏毅的手還舉在半空，指節泛著青白。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轉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回家說。"
    魏芷榮慌忙擦了擦臉，拽起沈傑的胳膊："走，跟你爸回家。"她看了眼縮在牆角的陶雅桃，又補了句，"小陶，下次再來家裏吃飯啊。"
    沈傑彎腰撿起地上的車鑰匙，金屬表麵還留著父親掌心的溫度。
    他跟著父母往外走，經過陶雅桃身邊時，小姑娘小聲說："沈總，我...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沈傑笑了笑，"該說的遲早要說。"
    晚風卷著桂花香撲進走廊，沈傑摸著臉上的巴掌印，突然覺得這疼得踏實——前世父母為他操碎了心，這一世，他得讓他們知道，兒子真的能撐起一片天。
    電梯"叮"的一聲開了。
    沈宏毅站在最前麵，背影像座山，可沈傑看見他攥著外套的手在抖。
    魏芷榮挽著他胳膊，小聲說："老沈，輕點罵，孩子不容易。"
    沈傑跟著走進電梯，門緩緩合上。
    他望著鏡子裏三人的影子，突然想起薑雅琴在湯池說的話——"你該去"。
    該去的，他都去了。該說的，也總要說明白。
    電梯數字跳到"1"的時候，沈宏毅突然開口："回家把賬本子拿來。"
    魏芷榮一怔："什麽賬本子？"
    "他賺的錢，一筆一筆，都得給我列清楚。"沈宏毅轉頭看了沈傑一眼，眼神裏的鋒利軟了些，"要是有一分錢不幹淨..."
    "爸。"沈傑打斷他，"您記不記得，我上小學時偷拿了您五塊錢買漫畫？"
    沈宏毅一滯："記得，我打了你一頓。"
    "那時候您說，咱家窮，但窮得硬氣。"沈傑摸出手機，調出萬隆商超的股權證明，"現在我有錢了，也得硬氣。"
    電梯門開了。秋夜的風灌進來，帶著點涼，卻不冷。
    沈宏毅沒說話，大步往停車場走。
    魏芷榮捏了捏沈傑的手，輕聲說："媽信你。"
    沈傑望著父親微駝的背，突然笑了。
    該來的，都來了。該解釋的，也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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