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清晨，沈傑在廚房揉麵時，聽見客房傳來細碎的響動。
    薑雅琴抱著疊好的厚毛衣出來時，領口還沾著片沒抖幹淨的雪花。
    她發梢微濕，顯然剛洗過頭發——這是要走了。
    魏芷榮端著熱粥從裏屋出來，瓷碗磕在桌沿發出輕響："雅琴，先喝碗小米粥再收拾行李。"
    薑雅琴的手指絞著毛衣下擺，眼尾還帶著晨起的淡紅："阿姨，我昨晚收拾好了。"
    沈傑揉麵的手頓了頓。
    他看見母親轉身往裏屋走，再出來時掌心躺著個紅信封，邊角被摸得有些起毛，顯然存了好些日子："這是阿姨給你的壓歲錢。"
    "阿姨......"薑雅琴後退半步，後腰抵在餐桌沿上，"我都二十二了，不該收長輩的錢。"
    魏芷榮硬把信封塞進她手裏，指腹蹭過她凍得發紅的手背："二十二怎麽了？
    在阿姨眼裏，你就是沒出閣的大姑娘。"她聲音突然輕了些，"去年小沈他爸住院那會兒，要不是你......"
    沈傑捏著麵團的指節發白。
    他想起前世此時，自己還在圍著伍芷清轉，連父親咳血都沒察覺；這一世薑雅琴帶著律師連夜從燕京飛過來，在醫院走廊守了三天三夜，把高利貸的借據一張張翻出來對公章。
    "拿著。"魏芷榮拍了拍薑雅琴的手，"就當是阿姨謝你陪我們過小年。"
    薑雅琴低頭盯著紅信封，睫毛快速眨動，再抬頭時眼睛亮得驚人："那我給叔叔阿姨也準備了紅包！"她轉身去客房拿包，沈傑連忙跨前一步，在她掏錢包時輕輕拽住她袖口。
    "他們不收晚輩的。"他壓低聲音，溫熱的呼吸掃過她耳垂，"我媽昨天翻出壓箱底的銀鐲子，說等我娶媳婦時給......"
    後半句被薑雅琴的抽氣聲截斷。
    她耳尖瞬間紅透，手指蜷進他掌心，把錢包又塞回包裏："知道了。"
    下樓時雪已經化了大半，樓道裏結著薄冰。
    薑雅琴走得很慢，每下一級台階都要回頭看一眼樓上的窗戶——那裏還掛著她前天和沈傑一起貼的福字，金粉在晨光裏閃著細亮的光。
    "到了燕京給我發消息。"沈傑把她的行李箱塞進後備箱，指尖擦過她手背，"趙叔開得穩，別總看手機。"
    薑雅琴攥著他羽絨服袖口不肯鬆手，鼻尖凍得通紅："那你......"
    "我開學前就去。"他替她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張臉，"你導師不是說要帶你去國圖查資料？
    我幫你搬書。"
    轎車發動時，薑雅琴突然敲了敲車窗。
    趙叔降下車窗，她探出頭，發梢掃過沈傑下巴："開慢些。"
    沈傑後退兩步，看轎車緩緩駛離。
    薑雅琴的臉貼在車窗上，指尖抵著玻璃畫了個小圈——那是他們堆雪人時，她在他掌心畫過的星星。
    直到車拐過街角，沈傑才摸出手機。
    屏幕上躺著條新消息：【剛才在樓道裏，我其實摸到阿姨塞給我的信封了。
    裏麵除了錢，還有顆糖。】
    他低頭笑了笑，把手機揣回兜裏。
    街邊的花燈已經掛起來了，大紅燈籠在風裏晃，映得青石板路都暖融融的。
    沈傑提著陳景明他爸從老家捎來的臘肉往家走，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自行車鈴鐺的脆響。
    "沈大款！"陳景明單腳撐地停在他跟前，棉帽歪到後腦勺，"我爸說你昨天去我家拿臘肉，怎麽不給我帶壓歲錢？"
    "你都十九了，還要壓歲錢？"沈傑晃了晃手裏的臘肉，"你爸說這是你奶奶醃的，特意讓我帶給我媽。"
    "那能一樣嗎？"陳景明跳下車，扯著他羽絨服袖子晃，"我奶醃臘肉是疼你，你給我壓歲錢是疼兄弟！
    再說了......"他壓低聲音，"我爸去年賭錢輸了，今年肯定沒錢給我。"
    沈傑盯著他凍得通紅的鼻尖，從錢包裏抽出張紅票子。
    陳景明眼疾手快搶過去，對著光驗了驗："就一千？
    我小學時我姑都給我八百！"
    "嫌少？"沈傑作勢要搶回來，陳景明立刻把錢塞進棉褲口袋，拍得砰砰響："不少不少！
    我拿這錢買張psp遊戲卡，再請你喝汽水！"他跨上自行車要走，又突然回頭，"哎，這錢算我借你的啊！
    等我暑假去工地搬磚，肯定還你！"
    "搬磚？"沈傑望著他歪歪扭扭騎遠的背影笑出聲，一抬頭卻看見陳景明他爸陳大德站在街角。
    陳大德搓著凍紅的手走過來，軍大衣領口敞著，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秋衣："小沈，景明那混小子沒跟你胡攪蠻纏吧？"
    "叔說什麽呢。"沈傑把臘肉往他懷裏塞，"這是您讓我帶的，我媽非說要給您拿兩斤醬牛肉。"
    陳大德沒接，喉結動了動："景明那錢......我下個月發工資就還你。"他低頭盯著自己沾著泥的膠鞋，"去年他奶奶生病，我......"
    "叔。"沈傑打斷他，"景明剛才說這錢是借的，等他搬磚還。"他拍了拍陳大德的肩，"您看，他現在知道攢錢了，多好。"
    陳大德猛地抬頭，眼眶有些發紅。
    遠處傳來陳景明的吆喝聲："爸！
    我看見賣糖葫蘆的了！"他應了一聲，衝沈傑笑了笑，跑著追兒子去了。
    沈傑望著父子倆的背影，手裏的臘肉還帶著些微的暖意。
    風裏飄來糖炒栗子的甜香，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快中午了，該回家了。
    推開門時，魏芷榮正站在梯子上貼窗花。
    她探出頭喊："小沈，把臘肉放廚房！
    等下把對聯拿出來，咱爺倆貼大門上！"
    沈傑應了一聲，把臘肉放進廚房。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瓷磚上灑下一片金斑。
    他望著母親踩在梯子上的身影，突然想起薑雅琴今早說的話——
    "沈傑，我好像比昨天更喜歡你了。"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今年的春節，好像比往年都要暖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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