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桃的賬本拍在貨架上時，錢欣悅剛把一縷碎發別到耳後。
    她縮了縮脖子，餘光瞥見沈傑已經往超市深處走了，發梢沾著的雪花在暖光燈下閃了閃，像落在鬆針上的星子。
    "理貨單填完了？"陶雅桃的聲音比往常多了兩分冷，指尖敲著賬本封皮，"臘月二十八的備貨清單還壓在我桌上，你們倒有閑心聊老板私事。"
    何瑤萱吐了吐舌頭，抱著紙箱往生鮮區跑，紅工牌在胸前晃得快。
    錢欣悅卻磨磨蹭蹭彎下腰，假裝撿掉在貨架縫裏的價簽，等陶雅桃的高跟鞋聲遠了，才直起身子對著沈傑消失的方向抿嘴笑——剛才沈傑彎腰幫林小桃撿鑰匙時，她分明看見他手腕內側有道淡粉色的疤，和上周在奶茶店遇到的男生一模一樣。
    "錢姐！"生鮮區傳來何瑤萱的吆喝，"帶魚凍成冰坨子了，你快來搭把手！"
    錢欣悅應了聲，把價簽往兜裏一塞。
    路過收銀台時，她對著鏡子理了理劉海，工牌上的"實習"二字被蹭得發亮——反正陶主管沒看見，等她轉了正，再光明正大問林小桃要沈總的咖啡喜好也不遲。
    沈傑推開通往辦公區的玻璃門時，後頸還沾著方才在門口被風吹落的雪。
    萬博軒的辦公室飄著陳年老茶的香氣，綠蘿歪在窗台上，葉子蔫得像打了敗仗的士兵。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桌角的木紋——最近確實疏忽了，自從接手萬隆商超的冬季促銷，遊戲工作室的賬目已經半個月沒核對。
    手機在桌麵震得嗡嗡響，屏幕亮起白雅鴿的名字。
    他接起來時，耳麥裏的女聲帶著雀躍的顫音："沈總！
    《逐光》首月流水破兩百萬了！
    許哥剛才核對完分成，說是您定的分成比例太厚道，幾家渠道商都打電話來問能不能續約......"
    "等等。"沈傑的手指頓在計算器上，"破兩百萬？"
    "對啊！"白雅鴿的聲音裏帶著翻紙頁的嘩啦聲，"您看郵箱，我把明細發過去了。
    許澤愷說要不是您去年堅持加了春節限定皮膚，流水至少少三成。"
    沈傑點開郵箱的手有點發沉。
    屏幕藍光映著他微蹙的眉，去年十月在遊戲工作室熬的那三個通宵突然浮上來——當時薑雅琴給他煮的酒釀圓子還冒著熱氣，他蹲在服務器前改代碼，她就縮在沙發上背雅思單詞。
    "沈總？"白雅鴿的聲音從手機裏鑽出來，"許哥說想請您吃慶功宴，蘇曉晴還說要給您織條紅圍巾......"
    "先別急。"沈傑捏了捏眉心，"讓許澤愷把渠道商名單整理出來，下周三之前我要過目。
    對了，蘇曉晴的圍巾......"他想起蘇曉晴總說自己織的圍巾能驅寒，嘴角不自覺翹起來，"讓她織完給薑雅琴也織一條，她怕冷。"
    掛了電話，他盯著電腦屏保上薑雅琴的照片發愣——那是去年秋天在校園銀杏樹下拍的，她抱著一摞書，發梢沾著銀杏葉，眼睛彎成小月牙。
    手機適時震了震，是新消息："剛才路過二食堂，看見阿姨在掛紅燈籠，突然想吃你煮的酒釀圓子了。"
    沈傑的拇指在鍵盤上懸了兩秒，回過去："等我回學校，給你煮三大碗。"發送鍵剛按下，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沈哥哥！"
    帶著奶音的喊叫聲驚得他手一抖，手機"啪"地扣在桌上。
    萬子瑤像隻小豹子似的撲過來，手裏攥著個青黃的檸檬，"媽媽說你上次偷吃她的檸檬蛋糕，我幫你報仇！"
    沈傑還沒反應過來，檸檬已經被塞進嘴裏。
    酸澀的汁水炸開時，他條件反射皺眉，喉結上下滾動著咽了口唾沫。
    萬子瑤踮著腳拍手笑，羊角辮上的蝴蝶結歪到耳後："陶阿姨說你怕酸，我就知道！"
    "小祖宗。"沈傑抽了張紙巾擦嘴角，指尖還沾著檸檬的清香，"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爸爸說今天要陪我搭積木！"萬子瑤扒著他的椅背往桌上看，眼睛突然亮起來，"這是姐姐的照片！"她指著電腦屏保裏的薑雅琴，"我見過她！
    上次在商場，她給我買了草莓軟糖！"
    沈傑剛要應，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
    萬博軒提著個印著"兒童樂園"ogo的塑料袋走進來，額角沾著汗，西裝領口敞著兩顆紐扣："瑤瑤，又亂跑——"他看見女兒正趴在沈傑腿上研究照片，語氣軟下來，"不是說在兒童區等爸爸嗎？"
    "爸爸騙人！"萬子瑤鼓著腮幫子，"你說陪我搭城堡，結果接了二十個電話！"
    萬博軒蹲下來揉她的羊角辮，塑料袋裏的積木嘩啦啦響："爸爸錯了，晚上回家給你買最大的草莓蛋糕好不好？"
    "不要蛋糕！"萬子瑤扭頭撲進沈傑懷裏，"我要找媽媽！
    媽媽說今年陪我貼春聯的！"
    萬博軒的手頓在半空。
    他直起身子時，眼角的細紋被燈光拉得很長："她媽媽出差了，要年後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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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丫頭，最近天天鬧。"他扯了扯領帶，從西裝內袋摸出包煙，剛要拆又放下，"沈老弟，你說現在的孩子怎麽這麽精？
    我小時候哪知道記這些？"
    沈傑把萬子瑤抱到腿上，她發頂還沾著兒童區的彩色碎紙片："孩子記的都是在乎的事。"
    萬博軒盯著他懷裏的小丫頭看了會兒，突然笑了："得，不說這些了。
    晚上有沒有空？
    月州那邊來了幾個做建材的老板，約在金樂迪唱歌。
    我想著你年輕，跟他們家孩子能說上話......"
    "萬哥，我五音不全。"沈傑挑眉。
    "少來。"萬博軒拍他肩膀，"我可聽說《逐光》的玩家裏，你是公會裏最會唱《海闊天空》的會長。"他從口袋裏摸出張會員卡晃了晃，"他們帶了幾個朋友，都是做互聯網的，你不是一直想拓展遊戲渠道？"
    沈傑低頭，萬子瑤正把他的領帶係成蝴蝶結，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領結的褶皺——薑雅琴昨天還說他係領帶太死板，要教他打溫莎結。
    "幾點？"
    "七點，金樂迪vip6。"萬博軒看了眼手表，"讓陳景明也來，那小子上次說想喝三十年的茅台，我讓人備了。"
    萬子瑤突然拽他袖子："爸爸，我也要去！"
    "不行。"萬博軒刮她鼻子，"那是大人的聚會，你去了要乖乖吃果盤。"
    "拉鉤！"
    "拉鉤。"
    沈傑看著父女倆勾著小拇指晃悠，手機在掌心震了震——薑雅琴發來張照片，是宿舍窗台上的綠蘿，配文："我養的綠蘿發芽了，和你辦公室那盆好像。"
    他剛要回，萬子瑤突然指著窗外喊："陳叔叔的車！"
    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能看見陳景明的黑色轎車停在卸貨區，後車窗搖下條縫，飄出半縷煙。
    "走了。"沈傑把萬子瑤放到地上，彎腰撿起她剛才掉的檸檬，"晚上見？"
    萬博軒笑著拍他後背："必須見。"
    出辦公室時，沈傑把檸檬塞進外套口袋。
    路過理貨區時，錢欣悅正踮著腳掛"年貨大促"的橫幅，看見他過來，手一抖，橫幅上的"福"字歪到了左邊。
    "沈總。"她耳尖泛紅，"需要幫忙嗎？"
    "不用。"沈傑指了指歪掉的"福"字，"福倒了才好。"
    錢欣悅手忙腳亂調整橫幅，他已經走到了門口。
    冷風卷著年貨市場的喧嘩灌進來，混著炒瓜子的香氣，陳景明的車笛在外麵響了兩聲。
    手機在兜裏又震了震，是薑雅琴的新消息："剛才宿管阿姨說，樓下有男生捧著玫瑰等女朋友，我突然有點嫉妒。"
    沈傑低頭打字的手頓了頓，抬頭時正看見陳景明把車停到他麵前，車窗搖下，露出那小子欠揍的笑："發什麽呆呢？
    萬哥說晚上有茅台，走不走？"
    "走。"沈傑坐進副駕，檸檬在口袋裏硌著大腿，"不過先去水果店，買束玫瑰。"
    陳景明踩油門的腳頓了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管得著嗎你。"沈傑望著窗外掠過的紅燈籠，嘴角壓不下去，"給我女朋友的。"
    金樂迪的霓虹燈在暮色裏亮起來時，陳景明把車停在地下車庫。
    沈傑下車時，口袋裏的檸檬滾到腳邊，他彎腰去撿，聽見不遠處傳來高跟鞋的聲音，夾雜著男人的笑聲："王經理，今天可算把您請來了......"
    他沒在意，撿起檸檬塞進外套，跟著陳景明往電梯走。
    電梯鏡麵裏，他看見自己嘴角還帶著笑，像被薑雅琴養的綠蘿芽兒撓了心尖。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遠處的對話飄進來半句："...沈總？
    就是萬博軒提的那個年輕人？"
    另一個女聲輕笑："去會會不就知道了。"
    電梯數字開始跳動，沈傑摸出手機，給薑雅琴發了張金樂迪的招牌照片："晚上有個局，可能晚點回。"
    對方秒回："少喝酒，我等你。"
    他把手機揣回口袋時，電梯"叮"的一聲開了。
    萬博軒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沈老弟！
    這兒呢！"
    陳景明捅了捅他肩膀："走啊，茅台在等你。"
    沈傑理了理領帶，往vip6的方向走。
    走廊燈光暖黃，照得牆上的金漆招牌發亮，映著他西裝口袋裏露出的半朵玫瑰——那是剛才在水果店買的，店主說叫"碎冰藍"，他覺得像薑雅琴眼睛的顏色。
    門推開的瞬間，歡鬧的音樂湧出來。
    他看見萬博軒坐在沙發上招手，看見許澤愷舉著酒杯喊"沈總"，看見果盤裏的草莓閃著亮，卻沒注意到角落沙發上，有個穿酒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正端著酒杯，目光像根細針，紮在他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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