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傑推開門的瞬間，混著果盤甜香的熱浪裹著音樂湧出來。
    萬博軒正舉著茅台往玻璃樽裏倒，琥珀色酒液撞出細碎的響，見他進來立刻拍著沙發扶手："沈老弟可算到了！
    這是廣告部王力行王主管，剛還說要敬你兩杯。"
    沙發另一側的許澤愷已經晃著酒杯站起來，眼尾泛紅："沈總，我先幹為敬——"話沒說完被萬博軒拍了下後背："急什麽？
    先介紹人。"
    沈傑的目光掃過滿桌的車厘子、藍莓，最後落在角落沙發上。
    穿酒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正用銀叉戳著楊桃，指尖塗著暗紫甲油，聽見動靜抬眼時，他突然想起電梯裏那句"沈總？
    就是萬博軒提的那個年輕人"。
    "這是李總的特助林小姐。"萬博軒笑著指了指，"聽說咱們聚會，非要來見識下能把校園廣告做到市台的後起之秀。"
    林小姐端起酒杯晃了晃，杯壁上的水珠順著她手腕的翡翠鐲子往下淌："沈總好。"
    沈傑點頭致意，西裝口袋裏的玫瑰尖兒蹭著胸口，那是水果店老板包的碎冰藍，說寓意"星辰大海"。
    他摸了摸口袋，想起薑雅琴秒回的"少喝酒，我等你"，喉嚨突然發暖，接過萬博軒遞來的酒杯時，指節無意識地叩了叩口袋。
    "來，小王，把你新招的小姑娘叫進來。"萬博軒拍了拍王力行的肩膀，"今天不醉不歸！"
    王力行眼睛立刻亮起來，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沒兩分鍾，三個穿露肩黑裙的姑娘魚貫而入。
    最左邊那個紮著高馬尾，耳垂上的銀墜子隨著動作晃，經過沈傑身邊時，他聞到淡淡的橙花香水味——和薑雅琴用的護手霜一個味道。
    "小夏，坐陳少旁邊。"王力行推了推高馬尾姑娘，又擠眉弄眼地戳了戳陳景明的胳膊，"小陳，這可是咱們全市最規矩的場子，姑娘們都是兼職大學生，你可得憐香惜玉啊。"
    陳景明本來正盯著果盤裏的草莓，被戳得一個激靈，抬頭正撞進小夏的眼睛。
    那姑娘眼尾微挑，笑起來有顆小虎牙，他喉結動了動，端起酒杯碰過去："妹妹大幾的？"
    "大二，傳媒學院的。"小夏接過酒杯，指尖在杯沿繞了圈，"陳哥呢？"
    "我？"陳景明被酒氣熏得有些飄，瞥了眼王力行促狹的笑，突然拔高聲音，"我可不像某些人，放著正經書不讀，跑這兒陪酒。"
    音樂聲陡然低了半度。
    小夏的手頓在半空，銀墜子晃得人眼暈。
    王力行拍著大腿笑："陳少這話說的！
    陪酒怎麽了？
    憑本事賺錢——"
    "啪！"
    脆響驚得果盤裏的草莓滾到地毯上。
    小夏的巴掌結結實實扇在陳景明臉上，塗著透明甲油的指甲在他左臉劃出紅痕："陪酒怎麽了？
    我勤工儉學賺學費，比某些人靠家裏啃老體麵多了！"
    沈傑的酒杯"當啷"磕在茶幾上。
    他看見陳景明捂著臉站起來，脖子根漲得通紅；看見小夏眼眶泛紅，手指還在發抖；看見王力行的笑僵在嘴角，喉結上下滾動；看見林小姐慢條斯理地擦著指尖，像在看一場無關的戲。
    "小夏！"萬博軒猛地站起來，茅台樽被碰倒，酒液順著桌沿滴在地毯上，"怎麽回事？"
    "萬總，對不住。"小夏抓起手包就往門外走，走到沈傑身邊時突然停住，聲音發顫，"沈總，我看過你給我們學院做的公益廣告，說"每個認真活著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她吸了吸鼻子，"原來都是騙小孩的。"
    門"砰"地關上。
    沈傑的太陽穴突突跳，口袋裏的玫瑰梗子硌得胸口生疼。
    他轉頭看向陳景明，後者還在瞪王力行："你不是說她們......"
    "我哪知道這丫頭這麽烈！"王力行搓著手，"萬總，我就是想活躍下氣氛......"
    "活躍氣氛？"沈傑突然開口，聲音比空調冷風還涼，"陳景明，你爸在工地搬磚的時候，有人說他"放著正經活不幹"嗎？"
    陳景明的臉"唰"地白了。
    他想起上個月跟著沈傑去工地送慰問品，看見沈宏毅扛著水泥袋，汗濕的背心貼在背上，想起沈傑說"我爸的每滴汗都比某些人的鈔票幹淨"。
    "哢嗒"一聲，門被推開。
    ktv老板擦著額頭的汗擠進來，看見萬博軒立刻哈腰："萬總，對不住對不住，這姑娘是新來的，不懂事......"
    "是我們不懂事。"沈傑站起來，整理了下西裝前襟，"剛才那姑娘說的對，是我們冒犯了。"他轉向老板，"醫藥費、誤工費，我們出。"
    老板愣了愣，又看了眼萬博軒。
    萬博軒摸出煙點上，吐了個煙圈："按沈老弟說的辦。"
    "哎哎哎！"老板忙不迭點頭，"沈先生您看，今天的消費算我孝敬，打八折怎麽樣？"
    沈傑沒接話，彎腰撿起地上的草莓，紅色果汁在地毯上洇出小團汙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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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薑雅琴昨天在圖書館說的話："我兼職教小朋友畫畫，有個孩子問我"姐姐為什麽要工作"，我說"因為姐姐要賺星星"......"
    "沈老弟？"萬博軒碰了碰他胳膊。
    "好。"沈傑把草莓扔進垃圾桶，轉身看向陳景明，"跟我出來。"
    走廊裏，陳景明摸著還在發燙的臉："我就是......"
    "就是覺得陪酒姑娘低人一等？"沈傑扯鬆領帶，"你記不記得大二冬天，你媽在夜市賣烤紅薯，手凍得像胡蘿卜？
    當時有個醉漢說"賣紅薯的也配穿羽絨服"，你衝上去跟人打了一架。"
    陳景明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小夏和你媽一樣，都是在賺生活。"沈傑從口袋裏掏出玫瑰，碎冰藍的花瓣有些皺了，"薑雅琴昨天還說，她兼職的家教機構有個學生，媽媽是ktv保潔，孩子作文寫"我媽媽的手能擦淨所有酒漬"......"
    "我錯了。"陳景明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等下我給小夏發消息道歉。"
    "不是給我道歉。"沈傑把玫瑰別回口袋，"是給所有認真活著的人。"
    回到包廂時，王力行正縮在沙發角剝橘子，見他們進來立刻站起來："沈總，我就是想著陳少平時悶得很，想逗他說說話......"
    "逗人說話？"萬博軒彈了彈煙灰，"你逗人之前，先想想別人愛不愛聽。"
    王力行的耳朵紅了，橘子皮"啪"地掉在茶幾上。
    音樂重新響起來，許澤愷舉著酒杯湊過來："沈總，剛才那事兒是我們不對，我敬你一杯！"
    沈傑接過酒杯，玻璃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
    他想起薑雅琴的消息"我等你"，想起口袋裏的玫瑰，突然覺得這杯酒有些燙喉嚨。
    "少喝點。"陳景明捅了捅他，聲音低了些，"等下還得給雅琴姐送花呢。"
    沈傑笑了，杯沿碰在陳景明額頭："知道。"
    零點的鍾聲混著ktv的音樂飄進來時，沈傑的手機在口袋裏震了又震。
    他摸出來，薑雅琴的消息跳出來："宿管阿姨鎖門了，我在樓下等你。"
    他盯著屏幕發了會兒呆，仰頭喝光杯裏的酒。
    陳景明已經抱著沙發靠墊哼歌，王力行正給許澤愷拍背，萬博軒和林小姐在窗邊說話，影子被霓虹燈拉得老長。
    "叫代駕。"沈傑摸出手機，"去酒店。"
    陳景明突然跳起來，抱著垃圾桶幹嘔："我、我沒醉......"
    沈傑拍著他的背，聞見濃重的酒氣混著橙花香。
    窗外的霓虹燈映在他臉上，照得西裝口袋裏的碎冰藍玫瑰泛著幽光，像極了薑雅琴眼睛裏的星光。
    代駕的車停在酒店樓下時，陳景明正扒著車窗哼《童話》跑調的尾音。
    沈傑付完錢，剛要扶人下車，陳景明突然踉蹌著抱住他肩膀，酒氣混著橙花香噴在他耳邊："傑子...我真沒覺得小夏低人一等..."他抽了抽鼻子，"就是...就是王力行那副"我懂你"的賤樣兒，我偏不想順他的意..."
    沈傑攥著他後頸的衣領往電梯裏拖，金屬門框映出兩人東倒西歪的影子。
    陳景明的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麵上，"哢嗒哢嗒"響得人心慌："你說我媽賣烤紅薯那會兒...那醉漢後來賠了咱們五十塊錢買紅薯，我媽非塞給他倆熱乎的...說"日子苦，甜的得留著"..."他突然彎腰幹嘔，沈傑眼疾手快拽住他後領，穢物全吐在消防栓旁邊的綠植盆裏。
    "先生需要幫忙清理嗎？"酒店服務員舉著清潔車小跑過來，沈傑抹了把陳景明臉上的口水，搖頭："不用，我們自己來。"他半拖半扛把人弄到房間，陳景明撲到床上就翻了個身，抱著枕頭嘟囔："雅琴姐的玫瑰...碎冰藍...要保鮮...冰箱...對，冰箱..."
    沈傑把玫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來，花瓣果然蔫了幾片。
    他找出礦泉水瓶灌上水，把花插進去擱在床頭櫃，轉身就看見陳景明正脫襪子，左腳襪子卡在腳踝上，右腳已經光溜溜地搭在床沿："傑子你聞...我新買的運動鞋底香不香？"
    "香你個頭。"沈傑扯過毛毯給他蓋上，手機在褲袋裏震了震。
    是薑雅琴淩晨兩點發的消息："我回宿舍了，你到酒店記得拍張床頭燈的照片。"他對著天花板拍了張暖黃光暈的照片發過去，剛點發送，陳景明突然坐起來，直勾勾盯著他："傑子...我是不是特混蛋？"
    沈傑的手頓在半空。
    落地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紗簾，在陳景明泛紅的眼尾投下細碎光斑。
    他想起高中晚自習後，陳景明蹲在巷口給流浪貓喂烤腸，想起大二冬天那架打完後，陳景明攥著淤青的拳頭說"我媽手凍成那樣，憑什麽被人說"。
    "混蛋不至於。"沈傑坐在床沿，拍了拍他後背，"就是欠點共情。"
    陳景明"嗯"了一聲，歪倒在枕頭上，呼吸漸漸均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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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傑替他把搭在床沿的腳挪回來，轉身去浴室洗了把臉。
    鏡子裏的自己眼下泛青，西裝前襟沾著陳景明的嘔吐物，他扯鬆領帶，突然笑了——前世的他可沒這麽累過，那時候隻想著怎麽給伍芷清買生日禮物，怎麽在她社團活動時刷存在感，哪會半夜照顧醉鬼，哪會在意陪酒姑娘的尊嚴。
    第二天上午十點，沈傑提著從酒店餐廳打包的小米粥推開307宿舍門時，正撞見表弟趙俊帥舉著張卡晃悠："哥你看！"
    "房卡？"張宇軒從上鋪探出頭，眼鏡滑到鼻尖，"可以啊俊帥，藏得夠深的！"
    "屁的房卡！"趙俊帥把卡拍在書桌上，沈傑湊近一看，是張飯卡，正麵貼了張女生照片——齊劉海，圓眼睛，笑起來有酒窩。"這是我跟咱班學習委員林小棠的"定情信物"！"他扒拉著飯卡邊緣的透明膠，"上周她幫我補高數，我請她喝奶茶，她非說"用你的飯卡刷，算我借你的"，我就把照片貼上去了！"
    張宇軒"噗嗤"笑出聲，從上鋪扔下個枕頭："人家怕你賴賬，你倒當定情信物了！"
    "本來就是！"趙俊帥梗著脖子，看見沈傑手裏的粥眼睛一亮，"哥你買的？
    我昨晚啃了半袋辣條，胃燒得慌！"
    沈傑把粥推給他，自己坐在吱呀響的木椅上。
    窗台上的綠蘿垂下來，在他肩頭投下一片綠影。
    張宇軒已經爬下梯子，抱著保溫杯湊過來："傑子，聽說你過年帶女朋友回家了？"
    "誰傳的？"沈傑拆著自己那份粥的塑料勺，耳尖微燙。
    "陳景明啊！"趙俊帥含著吸管含糊不清，"他說你媽管雅琴姐叫"小沈太太"，還說你欺負人家被罵了——怎麽欺負的？"
    沈傑的手頓了頓。
    大年初三的場景突然湧進腦海：薑雅琴窩在沙發裏幫他媽剝蒜，他湊過去偷親人家耳垂，被端著餃子的魏芷榮撞個正著。"小傑你幹什麽！"他媽舉著漏勺瞪他，"雅琴手都凍紅了，你不幫忙倒耍流氓！"薑雅琴低頭笑，蒜皮簌簌落進她毛衣領口，他手忙腳亂去撥，又被他媽拍開："別霍霍人家姑娘！"
    "就...就順手抱了下。"沈傑咳嗽一聲，"我媽非說我毛手毛腳，念叨了我三天。"
    "我去！"趙俊帥差點被粥嗆到，"你倆都見家長了？
    那什麽時候喝喜酒啊？"
    "去去去。"沈傑耳尖更紅了，瞥見張宇軒正翻他放在桌上的書包，"你翻什麽？"
    "找你的校園廣告策劃案啊！"張宇軒抽出個牛皮紙袋，"下周院裏要評優秀案例，我幫你整理材料呢。"他翻到最後一頁突然笑，"這備注誰寫的？
    "雅琴說這個分鏡太壓抑，要加一束碎冰藍玫瑰"——夠聽女朋友話的啊！"
    沈傑剛要搶，手機在褲袋裏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的瞬間，薑雅琴的名字和照片跳出來，背景是昨天他送的那束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水珠。
    趙俊帥眼尖，吹了聲口哨："說曹操曹操到！"
    沈傑捏著手機站起來，轉身往陽台走。
    風從晾衣繩間穿過來，吹得他額前碎發亂飛。
    他聽見趙俊帥在身後喊："哥！
    追女友經驗分享會還沒開始呢！"
    電話接通的瞬間，薑雅琴的聲音裹著初春的風飄過來："沈傑，我在二教樓後麵的銀杏樹下。"她頓了頓，"帶了熱豆漿，還有...幫你媽帶的話。"
    沈傑攥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望著窗外初綻的玉蘭花笑了。
    陽光透過玻璃落在他肩頭，把西裝口袋裏那支蔫了的碎冰藍玫瑰，照出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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