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傑剛要替王嬸點下好評，身後那道脆生生的女聲又拔高了幾分：“貼海報的！我說你耳朵塞雞毛了？櫥窗右下角那道膠痕沒擦幹淨，陽光一照跟條鼻涕蟲似的！”
    他轉身時正迎上陶雅桃掃過來的眼神。
    這姑娘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短褲，露出兩條曬成蜜色的腿，手裏捏著卷尺，馬尾辮隨著動作甩來甩去，發梢還沾著點牆灰——分明是剛從腳手架上下來。
    “老板親自監工？”陶雅桃歪頭打量他，嘴角扯出點調皮的笑，“上回說要驗收進度，結果在梯子上晃得跟蕩秋千似的，要不是我扶著，您現在該躺醫院數吊瓶了。”
    沈傑額角跳了跳。
    他確實在檢查天花板燈槽時踩空過，當時陶雅桃抓著他後領拽下來的力道，現在想起來後頸還發酸。
    “陶監工，裝修合同裏可沒寫老板要當免費勞工。”
    “那您倒是管管這幫懶骨頭！”陶雅桃把卷尺往他懷裏一塞，指向正在搬展櫃的工人，“劉師傅說玻璃膠要等半小時才幹，張工偏要現在裝隔板，等下黏不牢摔碎了，您是打算自己蹲地上撿玻璃渣？”
    沈傑被推得踉蹌兩步，低頭看了眼卷尺上的刻度，又抬頭看陶雅桃叉著腰的架勢——這姑娘比他小兩歲，剛從建築係畢業，麵試時簡曆上貼著“連續三年拿工地實習優秀”的紅章，現在倒成了他的監工。
    “行，我去說。”他剛抬腳，陶雅桃又喊住他：“等等！門口那堆水泥袋沒碼齊，風一吹灰都飄進王嬸的副食店了，您不打算去道個歉？”
    王嬸正扒著門框笑，手裏的油壺晃得叮當響：“小沈啊，陶姑娘說得對，我剛擦的櫃台又落層灰！”
    沈傑揉了揉後頸，突然覺得這裝修進度檢查，倒像是被陶雅桃牽著走的遛彎。
    等他賠完不是、叮囑完工人，再回頭找陶雅桃時，那姑娘已經爬到腳手架上，舉著水平儀衝他喊：“老板！天花板第三排射燈歪了兩度，您是自己上來調，還是我替您記到扣工錢的小本本上？”
    蟬鳴聲裏，沈傑望著她晃悠的鞋尖，突然笑出了聲。
    他扯了扯被汗水黏在後背的襯衫，衝陶雅桃揮揮手：“陶監工，今天我認栽。”說著轉身往巷口走，“我去買杯冰奶茶降降火，有事打我電話——別撥119就行。”
    陶雅桃的笑聲追著他飄過來：“老板慢走！記得給我帶杯楊枝甘露，加雙份西柚！”
    槐化路的梧桐葉篩下斑駁日影，沈傑摸了摸口袋裏的車鑰匙，卻拐進了街角的“蜜月奶茶店”。
    玻璃門上貼著“今日店長請假，悅有代班”的便簽，他推開門時，冷氣裹著茉莉茶香撲來，林悅有正踮腳夠高處的吸管盒，馬尾辮在白製服後一跳一跳。
    “沈總？”林悅有轉身時手裏的吸管撒了半地，慌忙蹲下去撿，“您怎麽來了？”
    “來探店。”沈傑彎腰幫她撿吸管，瞥見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店長病得厲害？”
    “張姐急性腸胃炎，昨天半夜進的醫院。”林悅有把吸管理順，指尖還沾著點糖漬，“本來想找兼職，可臨時招人來不及，我就...就住店裏了。”她耳尖發紅，“您放心，今天的訂單都按時出了，外賣單也——”
    “我沒查崗。”沈傑打斷她，視線掃過她胸前的工牌，“上個月你拿了服務之星，獎金我讓財務多打了一千。”他指了指價目表，“給我來杯冰檸茶，再...給陶雅桃帶杯楊枝甘露，加雙份西柚。”
    林悅有眼睛亮起來，接訂單的手都穩了些：“好的！沈總您坐，我馬上——”
    “哎？那不是沈傑嗎？”
    門被推開的風掀起珠簾，張雅雯的聲音像隻雀兒撲棱棱飛進來。
    她穿著碎花裙，胳膊上挽著伍芷清，身後跟著抱著筆記本的李詩韻。
    伍芷清今天穿了件白襯衫，領口扣得嚴嚴實實，看見沈傑時手指絞著裙角，耳尖瞬間紅透。
    “雅雯，詩韻。”沈傑起身點頭，目光掠過伍芷清時頓了頓，又很快移開，“來喝奶茶？今天我請。”
    “沈總這麽大方？”張雅雯擠眉弄眼，推著伍芷清往櫃台走，“那我要芋泥波波，芷清喝桃桃烏龍，詩韻...你不是要寫論文嗎？來杯美式提提神？”
    李詩韻笑著搖頭：“冰椰奶就行，甜的能多寫兩頁。”她瞥了眼伍芷清發白的指尖，悄悄碰了碰張雅雯的胳膊。
    林悅有快手快腳地做著飲品，透明杯身凝著水珠，映出杯壁上印的q版小人——是沈傑和薑雅琴，一個抱著電腦，一個舉著書本，頭頂飄著“輕音奶茶，甜過初見”的氣泡字。
    伍芷清接過桃桃烏龍時，指尖觸到那兩個小人，喉結動了動。
    她低頭抿了口茶，甜膩的桃香裹著若有若無的酸，像極了去年冬天，她縮在沈傑的傘下說“我冷”，他卻把傘往她那邊偏了偏，說“前麵有便利店，買杯熱飲吧”。
    “芷清？”張雅雯湊過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杯壁，聲音放輕了，“你看，沈傑現在和薑雅琴...挺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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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芷清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前世畢業那晚，她哭著問沈傑“你是不是從來沒喜歡過我”，他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長，說：“我以前太笨，把真心當糖紙，現在才知道，該給對的人。”
    “我知道。”她垂眼盯著杯底的桃花凍，“就是...有點恍惚。”
    李詩韻輕輕拍她後背：“你上次說在律所實習挺順的，說不定過兩天就遇到更好的——”
    “叮鈴——”
    門又被推開，穿跨欄背心的大叔扛著桶裝水走進來，林悅有慌忙去幫忙。
    沈傑看了眼手機，起身結賬：“林悅有，這單記我賬上。”他頓了頓，又補了句，“明天讓財務給你送床薄被，店裏空調別開太低。”
    林悅有臉漲得通紅，連說“謝謝沈總”。
    張雅雯看著他的背影，捅了捅伍芷清：“你瞧，他現在眼裏隻有生意和該疼的人。咱們啊，早該翻篇了。”
    伍芷清望著沈傑推開玻璃門的側影，陽光在他肩頭鍍了層金。
    她摸了摸杯壁上的q版小人，突然笑了——那笑裏有釋然，也有幾分說不出的澀。
    出了奶茶店，沈傑抱著兩杯奶茶往萬隆二店走。
    路過男生宿舍樓下時，三樓窗戶“哐當”一聲推開，陳景明的大嗓門炸出來：“老三！你那發膠抹得跟刷牆似的，能扛得住今天的風嗎？”
    “去你的！”另一個聲音帶著笑罵，“老四把鏡子借我，我再修修劉海——明早六點起，必須比502那幫孫子帥！”
    沈傑抬頭看了眼三樓的窗戶，沒忍住笑。
    他晃了晃手裏的奶茶，加快腳步——陶雅桃的楊枝甘露要化了，那姑娘的“小本本”，可記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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