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雍城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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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時,陳槿安獨自踏上了雍城的石板路。晚風掠過飛簷翹角,簷角銅鈴輕響,驚起幾隻棲息的寒鴉。
    她仰頭望著月光下搖曳的燈籠,光影在青瓦上流淌如水,美得讓人恍惚。
    三個月前初至此地,入夜後的雍城如同蟄伏的凶獸。巷弄裏飄著腐壞的血腥氣,緊閉的窗欞後偶爾閃過刀光。她記得自己總將暗器臥在指間,每一步都踏在陰影的交界處。
    此刻長街卻亮如星河。
    叫賣聲此起彼伏,蒸糕的霧氣裹著甜香漫過行人衣角。幾個孩童舉著風車從她身邊跑過,絹製的風輪轉出斑斕的流光。
    陳槿安駐足在虹橋之上。橋下流水載著燈影,像是把整條銀河都揉碎了傾進去。對岸酒肆傳來琵琶聲,有人擊節而歌,唱的是新填的《太平令》。
    "糖葫蘆!又甜又脆的糖葫蘆!"小販的吆喝聲將她拉回現實。陳槿安買下一串,晶瑩的糖衣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咬下一顆山楂,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綻放,耳邊是街邊茶肆裏傳來的談笑聲。
    "真厲害啊……"她輕聲感歎。
    這些變化背後,是伍六七和那些曾經被稱為"殺戮刺客"的人們日以繼夜的努力。他們像蹣跚學步的孩子,在黑暗中摸索著建設光明的方法。
    糖葫蘆的竹簽在她指間轉動,映著燈光在石板路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
    轉過一個街角,一陣熱烈的掌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前方空地上搭著簡易的說書台,四周擠滿了聽眾。
    說書人是個精瘦的老者,一襲灰布長衫,說到激動處,山羊胡都跟著翹起來。
    "……隻見那青鳳大人雙刀出鞘,寒光如練!"老者揮舞著手中的折扇,仿佛那就是故事中的利刃,"地下監牢三百守衛,竟無一人能近其身!"
    陳槿安站在人群外圍,踮起腳尖。糖葫蘆的甜味還留在唇齒間,說書人的聲音卻讓她回想起那天的鐵鏽味和喊殺聲。
    "再說那柳無生大人,一套劍法橫掃千軍,所向披靡!"
    說書人拍案而起"白塔之巔,前首領的黑劍勢頭凶猛,是咱們首席大人——"他故意拉長聲調,台下聽眾屏息等待,"是咱們首席大人一把魔刀衝雲霄!一把剪刀破萬發!那一戰,天地變色!"
    “好!厲害!”
    陳槿安跟著人群一起鼓掌喝彩,眼睛笑得彎成月牙。故事裏自然沒有提到那個躲在暗處籌謀的她,沒有提到她與伍六七連夜在月光下反複推演的每一個細節,更沒有提到她當時瘋狂眾人的地下河活路。
    但她絲毫不介意,反而為這種"被遺忘"感到隱秘的歡喜。
    "刺客大人們真的那麽厲害?"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扯著母親的衣角問。
    “是啊,我們要感謝現在的柒大人。”
    婦人憐愛地摸著孩子,下意識地改正孩子的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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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書人這時敲了敲醒木:"諸位,老朽說了這許久,也該換換口味了。這說書台誰想上來都可,講講您知道的大人們的故事如何?"
    人群騷動起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率先上台,粗糙的大手緊張地搓著衣角
    "俺、俺來說一個……青鳳大人幫俺收麥子的事兒……"
    故事像流水一樣展開。陳槿安倚在一棵老槐樹下,聽著這些她從未知曉的日常。
    武功蓋世的刺客們彎下腰,在田間地頭留下汗水與笑聲。
    "赤牙大人給俺修房子,"
    一個缺了門牙的大爺笑得前仰後合
    "結果把俺家那破屋子直接整塌了!後來他自個兒掏錢給俺買了新屋,可天天往那廢墟跑,攪水泥砌磚頭,嘴裏還念叨"我就不信邪了"……"
    台下爆發出陣陣笑聲。
    陳槿安想象著那個總是暴躁的紅發男人灰頭土臉攪拌水泥的樣子,也不禁莞爾。
    接著上台的是個挎著菜籃的大娘
    "白狐大人可神了,算賬從不出錯。可俺家那隻花貓藏起來,他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最後那貓自己從米缸裏蹦出來,把白狐大人嚇一跳哩!"
    又是一陣哄笑。陳槿安想起白狐平日裏精明的樣子,沒想到會在找貓這種事上栽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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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故事!"
    一個年輕人跳上台
    "首席大人上次非要給我剪頭發,說是什麽"新式發型"。剪完我照鏡子一看——好家夥,左邊比右邊短了三寸!我追著他要說法,他跑得比兔子還快,邊跑邊喊"對不起啦靚仔,下次請你吃牛雜"!"
    陳槿安笑得差點被糖葫蘆嗆到。
    她完全可以想象伍六七那副闖了禍就溜的樣子,說不定現在那人家裏還留著那個滑稽的發型。
    一個接一個,居民們上台分享著與刺客們相處的點滴。陳槿安聽著這些從未聽過的故事,心中泛起陣陣暖意。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那些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刺客們,早已融入了這座城市的日常生活,成為百姓口中親切的"大人",甚至是鬧出笑話的可愛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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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說啊,現在的玄武國,才是人住的地方!"最後上台的老者總結道,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陳槿安跟著人群一起鼓掌,糖葫蘆早已吃完,竹簽在她指間轉動。
    月光灑在每個人笑盈盈的臉上,燈籠的光暈染紅了半條街道。她突然覺得,等一切安定下來,把李伯李嬸和莫大夫接來這裏養老,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飄來的桂花香。陳槿安深吸一口氣,將這份安寧與歡愉深深記在心裏。
    明天就要啟程離開,但此刻,她隻想再多感受一會兒這座重獲新生的城市,以及那些被百姓們用笑聲講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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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葫蘆的最後一絲甜味還在舌尖縈繞,陳槿安滿足地舔了舔嘴角。
    說書台周圍的歡聲笑語漸漸散去,居民們三三兩兩地離開,有些人還在意猶未盡地討論剛才聽到的趣事。
    她將竹簽丟進路旁的木桶,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糖渣。
    月光如水,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槿安轉身準備離開,腦海中還回響著那些關於伍六七和刺客們的可愛軼事。
    那個剪壞別人頭發後逃跑的首席大人,和她認識的伍六七完美重合,讓她忍不住又彎起了嘴角。
    帶串糖葫蘆給伍六七吧,不知道人忙完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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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一刻,後頸的汗毛突然豎起。一道冷風從背後襲來,陳槿安的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她猛地側身,一柄閃著寒光的短刀擦著她的衣袖劃過,"嗤"地一聲在布料上留下一道口子。
    "什麽人?!"她厲聲喝道,同時右手成爪,精準扣住持刀者的手腕,用力一擰。
    陳槿安沒有停頓,左腿如鞭掃出,將另一個撲來的黑影踹飛出去。那人撞在說書台上,木製的台麵頓時裂開一道縫隙。
    周圍的人群這才反應過來,尖叫聲四起。手無寸鐵的居民們慌亂退散,有孩子嚇得大哭,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裏。
    陳槿安看清了襲擊者衣領下若隱若現的黑色紋身——那是前任首領的標誌。
    她眼神一凜,下手更加狠辣。一個壯漢揮拳朝她麵門襲來,她不退反進,矮身躲過的同時,全身力氣聚於手肘,重重擊打在對方肋下。
    "哢嚓"一聲,至少斷了兩根肋骨。
    壯漢痛苦地彎下腰,陳槿安毫不留情地抬膝撞向他的下巴,鮮血和牙齒一起飛濺而出。
    "嘭——"第一個襲擊者重重倒地,失去了意識。
    ——————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的脆響——巡邏的刺客小隊聞聲趕來。
    剩下的襲擊者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竟然調轉方向,朝著四散逃跑的居民撲去!
    "阿蘭!"
    一位婦人朝這邊跑來驚恐地喊道,她的女兒——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嚇得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一個滿臉疤痕的襲擊者獰笑著舉起刀,朝那幼小的身影刺去——陳槿隨手抄起一把簽子
    "嗖!"
    幾道銀光劃破夜空。
    伍六七的剪刀精準地貫穿了襲擊者的喉嚨,刀尖從頸後透出,帶出一蓬血花。陳槿安的簽子還穿紮在他的心髒,那人瞪大眼睛,手中的刀"當啷"落地,身體緩緩倒下,露出後方伍六七冰冷的麵容。
    他穿著便裝,顯然也是臨時趕來的。平日裏總是帶著痞笑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條直線,眼中翻湧著熟悉的殺意。
    "首席大人!"
    趕到的巡邏隊員迅速控製住剩餘的幾個襲擊者,因為太過緊張甚至連稱呼都下意識地喊出來。
    大春氣喘籲籲地跑來,看到受傷的居民和地上的屍體,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我、我這就安排救治,加強巡邏……"
    大春結結巴巴地說,額頭滲出冷汗。他轉向驚魂未定的居民們,想要道歉,卻被伍六七冷冽的聲音打斷。
    "大春。"伍六七站在陳槿安身側,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加強戒備。明天開始,把名單報上,清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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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一凝。居那個總是嬉皮笑臉的伍六七不見了,此刻站在這裏的是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首席。
    "收、收到!"大春立正行禮,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
    陳槿安側頭看向伍六七的側臉。他下頜線條緊繃,眼中還殘留著未散的戾氣。她突然想起剛才那把剪刀飛來的速度——比她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狠。
    "你沒事吧?"伍六七轉向她時,眼中的冰冷稍稍融化,但語氣依然僵硬。
    陳槿安搖搖頭,指了指自己袖子上的裂口:"隻是劃破了衣服。"她頓了頓,輕聲道:"我本來想回去找你的,沒想到……"
    "是我來晚了。"伍六七打斷她,聲音低沉。他彎腰撿起染血的剪刀,在衣襟上隨意擦了擦,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
    "看來我還是太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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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拂過,帶來一絲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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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巡邏隊員正在安撫受驚的居民,醫護人員為輕傷者包紮。那個叫阿蘭的小女孩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正偷偷看向伍六七,眼中滿是崇拜。
    伍六七注意到了小女孩的目光,臉上的冷硬稍稍鬆動。他蹲下身,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遠遠地朝小女孩晃了晃。小女孩破涕為笑,怯生生地伸出手。
    "走吧。"伍六七站起身,對陳槿安說道,語氣已經恢複了平常的隨意,"我送你回去。明天……明天開始會很忙。"
    陳槿安點點頭,與他並肩走向夜色深處。月光下,兩人的影子再次交織在一起,一個挺拔如鬆,一個纖細如柳。
    身後,大春正指揮著隊員清理現場,而那份需要"清理幹淨"的名單,已經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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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街邊的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伍六七雙手插在口袋裏,步伐比平時慢了幾分,鞋底蹭過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
    "明天我派大春送你。"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他做事穩妥,路上也安全。"
    陳槿安正仰頭看著天邊一彎新月,聞言轉過頭來,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銀輝:"好啊,謝了。"
    兩人走過一個賣糖葫蘆的小攤,紅豔豔的山楂裹著晶瑩的糖衣,在燈籠下閃閃發亮。陳槿安突然停下腳步,從錢袋裏摸出幾個銅板。
    "給。"她將新買的糖葫蘆遞到伍六七麵前,竹簽上的山楂圓潤飽滿,糖衣薄得能透光,"最後一串了,老板說是用北境的山楂做的,特別好吃。"
    伍六七愣了一下,伸手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溫熱的觸感一瞬即逝。他低頭咬了一口,糖衣在齒間碎裂的聲響格外清晰。
    "甜嗎?"
    陳槿安歪著頭問,眼睛裏盛著細碎的星光。伍六七看著她的笑臉,喉結動了動
    "……甜。"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分岔路口。
    陳槿安搜了搜腰間的小藥囊,拿出一枚包成三角的平安符,衝他揮揮手:"這個給你,就送到這兒吧,我認得路。"
    她倒退著走了幾步,夜風吹起她的衣角
    "伍六七,下次再見咯!"
    她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隻有發間那支木簪在月光下偶爾閃動微光。
    伍六七站在原地,手中的糖葫蘆還剩下最後一顆。他盯著那個早已看不見人影的街角,直到夜露打濕了肩頭。
    "下次見。"
    他輕聲說,聲音消散在風裏。
    他咬完最後一顆糖葫蘆,那枚平安符被他小心地包進手帕,收進了貼近心口的暗袋。明天開始的血腥清理,仿佛都因為這個簡單的約定,變得不那麽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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