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書房線索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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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的布鞋在廊簷下停住,布滿老繭的手掌按在雕花木門上,指腹沿著 "鬆雪齋" 匾額的落款慢慢摩挲,那是鍾鶴年親自題寫的齋名,筆鋒裏藏著幾分鬆竹的清冽。江淺嗅到木門縫隙裏滲出的陳腐氣息,混著若有若無的墨香,像是時光在這裏打了個結,把二十年的光陰都釀成了固態的灰。
"先生不讓旁人輕易進書房。" 老仆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了門後的舊夢,"就連大小姐想找故事書,都得在門口等著。" 他轉動銅製門環,門軸發出漫長的呻吟,仿佛在抗議被打擾的寂靜。撲麵而來的灰塵裏,陽光從雕花窗欞的破洞裏漏進來,在滿地狼藉的紙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書房比想象中更小,六扇嵌著冰裂紋玻璃的屏風隔出半間書齋,紫檀木書架歪歪斜斜立在牆角,最下層的《實業救國論》被水浸過,書脊上爬滿褐色的黴斑。江淺踩著吱呀作響的地板跟進,鞋跟碾過一張泛黃的信紙,紙上是鍾鶴年的蠅頭小楷:"滬上紗廠複工需向工部局繳納特別稅,此例一開,恐成淪陷區華商之厄。"
"老伯,鍾先生平時最愛看哪類書?" 她彎腰拾起信紙,指尖掠過 "淪陷區" 三個字,佯裝隨意地問。老仆的目光落在窗邊的楠木書桌上,那裏擺著個缺了蓋的青瓷筆洗,裏麵還泡著幾支狼毫,筆杆上的包漿被磨得發亮:"先生每晚都要在這裏待到子時,看的多是《申報》合訂本,還有... 還有些洋文的賬本。" 他忽然咳嗽起來,枯瘦的肩膀在補丁摞補丁的衫子裏起伏,"後來日本人來了,那些洋文賬本就不見了。"
江淺緩步走向書桌,桌麵中央有塊明顯的長方形痕跡,像是長期擺放相框留下的。鎮紙是塊未經雕琢的青田石,壓著半張草圖,線條勾勒出碼頭的輪廓,倉庫位置用紅筆圈了又圈 —— 和鐵盒裏信件提到的 "十六鋪中轉站" 極為相似。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劃過鎮紙邊緣,忽然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翻過來細看,背麵竟用蠅頭小楷刻著 "戊寅年冬,歸荑親選",日期正是南京淪陷前三個月。
"這鎮紙... 虞太太送的?" 她舉起鎮紙,借窗口的光觀察老仆的反應。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漣漪,喉結滾動著:"那年先生去蘇州收絲綢,虞太太怕他路上寂寞,特意請匠人刻了這鎮紙。"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補丁,"後來先生總說,鎮紙壓著的不僅是宣紙,還有太太的惦念。"
書桌抽屜拉到第三格時,江淺聽見輕微的卡頓。借著彎腰撿筆的機會,她摸到抽屜底部的木板有鬆動,指甲摳住邊緣輕輕一撬,暗格應聲而開。裏麵躺著半張火車票,發車時間是 1941 年 4 月 5 日,目的地寫著 "徐州",乘客姓名欄被墨水沾染,隻剩下模糊的 "鍾" 字邊旁。更下麵是張泛黃的名單,二十七個名字用紅筆圈著,每個名字旁邊都標著不同的數字 ——"李阿毛,3000 碼紗布;王得勝,50 箱盤尼西林"。
老仆的腳步聲突然逼近,江淺迅速合上暗格,指尖在抽屜裏摸到個冰涼的物件。抽出手時,掌心裏躺著枚銀質徽章,麥穗環繞的齒輪圖案間,"華中物資調節委員會" 的字樣已有些模糊,正是抗戰時期偽政權的機構標誌。她的後背沁出冷汗,想起檔案裏 "私通敵偽" 的罪名,這枚徽章此刻躺在掌心,像塊燒紅的炭。
"姑娘當心,那抽屜年久失修。" 老仆遞來塊藍布,上麵繡著褪色的竹葉,正是虞歸荑的針線。江淺借機將徽章塞進袖口,指尖觸到布料下的疤痕 —— 那是方才撬暗格時被木刺劃傷的,血珠正慢慢滲出來,倒像是某種隱秘的印記。
書架第三層的《資治通鑒》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套線裝書明顯被重新裝訂過,書脊的糨糊痕跡還帶著新鮮的潮氣。抽出中間那本,書頁間夾著張卷煙紙,上麵用密語寫成的算式:"申城到金陵,貨三車,水路由儀征過,每車壓艙石換作醫用酒精。" 她認出這是鍾鶴年慣用的密碼,用古籍頁碼對應摩爾斯電碼,鐵盒裏的信件也用過類似的加密方式。
當指尖劃過《通鑒》第 215 頓時,書頁突然發出 "哢嗒" 輕響。江淺順著聲音摸索,發現書脊與書架連接處有個極小的銅製機關,輕輕一按,整排書架竟緩緩旋轉,露出後麵半人高的暗室。老仆的驚呼聲在身後響起,她卻顧不上回頭,借著火柴的光,看見暗室牆上釘著張泛黃的地圖,上海到武漢的路線上,用紅筆標滿了五角星 —— 正是八路軍敵後根據地的位置。
地圖下方的木架上,整齊碼著十幾個鐵皮盒,每個盒子都貼著標簽:"1940 年夏,蘇南遊擊隊藥品1941 年春,皖東新四軍醫療器械 "。江淺顫抖著打開最近的盒子,裏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收據,落款處蓋著" 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 "的紅色印章,經手人簽名欄裏," 陳賡 粟裕" 的名字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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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真的... 一直在給八路軍運物資。" 她喃喃自語,忽然聽見身後老仆撲通跪下的聲音。老人渾濁的淚水滴在地板上,膝頭蹭到散落的信紙:"姑娘,這些東西... 先生不讓任何人知道。那年日本人查得緊,他說要是被發現,連太太小姐都要跟著遭殃..."
江淺轉身扶起老仆,發現他盯著暗室角落的樟木箱,箱蓋上用指甲刻著歪扭的 "囡" 字 —— 是鍾家小女兒的乳名。打開箱蓋,裏麵除了幾件兒童毛衣,還有本貼滿剪報的本子,最新的一篇是 1941 年 3 月 20 日的《申報》,頭版新聞《實業家鍾鶴年與日商簽訂棉紡合約》旁,用紅筆寫著:"此合約可換三卡車盤尼西林,經蕪湖轉運皖南。"
書桌右上角的台燈座引起了她的注意。銅製燈座上刻著纏枝蓮紋,擰動蓮花花心時,燈座突然彈開,露出裏麵卷成細條的信紙。展開來看,是鍾鶴年的絕筆:"歸荑,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世。別怪我隱瞞,那些運往日本的貨箱底層,藏著給遊擊隊的藥品。若有來生,願與你在未名湖畔再種玉蘭..." 墨跡在 "未名湖" 三字處暈開,像是落過淚的痕跡。
窗外的風突然變大,吹得雕花窗欞哐當作響。江淺望著暗室裏的一切,終於明白鍾鶴年為何選擇在獄中自盡 —— 他是為了保護妻子女兒,保護這條秘密的運輸線。那些被指控 "私通敵偽" 的證據,恰恰是他暗中支援抗戰的鐵證,而那枚偽政權徽章,不過是他打入敵人內部的偽裝。
老仆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手裏捧著個紫漆木匣:"這是先生最後交給我的,說等小姐們成年就交給她們。" 匣子裏躺著兩支鋼筆,筆帽上分別刻著 "歸" 與 "荑",正是虞歸荑名字的拆分。江淺忽然想起東廂房書桌上的刻痕,那個握劍的小人旁邊,原來還刻著 "歸" 字的偏旁,隻是被歲月磨得模糊了。
離開書房時,江淺特意將鎮紙擺回原位,讓 "歸荑親選" 的刻痕正對著窗口。暮色漫進來,給滿是灰塵的書架鍍上層柔光,那些歪斜的書籍、未合蓋的筆洗、暗格裏的證據,都在沉默中訴說著一個實業家的抉擇。老仆鎖門時,銅鑰匙在鎖孔裏轉了三圈,仿佛在給這段被塵封的曆史重新上了道鎖,又仿佛是打開了某個通往真相的閥門。
走在回酒店的巷子裏,江淺摸著口袋裏的火車票和徽章,突然明白鍾鶴年的死因 —— 他不是畏罪自殺,而是為了保守秘密,用死亡切斷敵人追查的線索。那些與妻子的爭吵、深夜的油墨味、偽政權的徽章,都是他在鋼絲上跳舞的偽裝,而書房裏的每一處線索,都是他留給世人的密碼,等待著有朝一日被解開。
夜漸深,她在筆記本上寫下:"鍾鶴年的書房不是文人的雅室,而是戰士的戰壕。每一本書都是盾牌,每一支筆都是長矛,就連鎮紙上的刻痕,都是寫給愛人的密信。" 窗外,不知何處傳來玉蘭花開的香氣,恍惚間,她仿佛看見 1941 年的春天,鍾鶴年坐在書桌前,借著台燈的光,在給妻子的信上寫下最後一句:"若我死了,請記住,我胸前的徽章是假的,但我愛你和國家的心,永遠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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