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周邊鄰居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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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陽光斜斜切進青磚牆縫,巷口的老槐樹正落著細白的花,像誰把棉絮撕成了碎末撒在地上。江淺的高跟鞋踩過斑駁的樹影,聽見牆根下兩位納鞋底的老太太在嘀咕,銅頂針相撞發出細碎的響。
"阿姐,借問聲,這巷子裏原先住的鍾先生家..." 她故意把 "先生" 二字咬得偏軟,帶著點吳語的尾音。左邊老太太抬起頭,眼尾的皺紋裏卡著槐花瓣,渾濁的眼睛在她珍珠項鏈上轉了兩圈:"鍾家啊,早搬走嘍。鶴年阿弟人是頂好的,就是後來... 唉,作孽。"
街角的 "福興雜貨店" 還掛著四十年代的鐵皮招牌,老板正在給玻璃瓶貼標簽,聽見響動從老花鏡上方望過來。江淺摸出兩枚銀元放在櫃台上,指尖劃過積著糖霜的玻璃罐:"大伯,您還記得鍾先生出事前的樣子嗎?" 老人的手指在秤杆上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下來:"臘月裏來買過蠟燭,眼睛底下烏青烏青的,往常總要跟我家阿毛說兩句笑話,那次卻隻是盯著日曆看 —— 您猜他看啥?看清明節的日子。"
糖紙在罐子裏發出窸窣的響,江淺注意到老板袖口繡著極小的梅花圖案。"虞太太呢?" 她壓低聲音,"聽說她後來常跟陌生人說話?" 老人往門口瞟了瞟,用秤杆敲了敲賬本:"正月裏來了個戴灰呢帽的男人,站在巷口跟虞太太說了半盞茶工夫。我家阿毛看見那男人手裏捏著張紙片,上頭印著‘東亞株式會社’的字樣 —— 日本人的公司啊,難怪後來要抓人。"
裁縫鋪的縫紉機聲在午後顯得格外清晰,老板娘正對著紙樣發愁,領口別著的銅頂針泛著溫潤的光。江淺摸著案台上的陰丹士林布料,突然看見布角繡著半朵玉蘭花,針腳和老仆帕子上的一模一樣。"虞太太以前常來做衣裳吧?" 她笑著問。老板娘的手猛地收緊,頂針在布料上壓出個小凹痕:"最後一次來是驚蟄,給小小姐做夾襖,量尺寸時手都是抖的。我問她是不是病了,她卻說‘周嫂,以後怕是麻煩你多照應了’—— 哪裏知道,轉天警察就來了。"
縫紉機的輪軸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老板娘忽然湊近,身上帶著淡淡的樟木香:"還有樁怪事,二月二龍抬頭那天,虞太太在巷口跟個要飯的老頭說了好久的話。那老頭穿得破破爛爛,可手裏的旱煙袋是黃花梨的,我瞅見虞太太往他手裏塞了個藍布包 —— 後來才聽說,那老頭是城隍廟的香火師傅,專給人跑腿遞消息的。"
退休教師陳先生的院門虛掩著,天井裏的石桌上擺著半副象棋,紅漆剝落的 "將" 字棋子歪在楚河漢界邊。老人正在給一盆半死的文竹澆水,聽見腳步聲歎了口氣:"鍾先生常來跟我對弈,落子如飛卻總愛悔棋,說‘讀書人的事,不算悔’。" 他轉身從藤椅上拿起本《古文觀止》,書頁間夾著片枯黃的玉蘭花瓣,"最後一次來是春分,棋到中盤突然問我‘若人在局中,如何破局?’我答‘棄子保帥’,他卻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銅鈴鐺在門楣上輕輕搖晃,陳先生的手指劃過石桌上的棋盤:"虞太太那段時間常站在曬台望街,穿件月白旗袍,風吹得領口的珍珠鏈晃啊晃。有回我看見她跟個穿西裝的男人在弄堂口爭執,那男人手裏拿著張紙,虞太太想去搶,結果紙掉在地上 —— 我眼尖,看見上頭寫著‘貨物查扣單’,還有‘76 號’的紅印章。"
夕陽把青瓦的影子拉得老長,江淺坐在巷口的石碾上,筆記本上的字跡漸漸模糊。雜貨店老板說的灰呢帽男人,裁縫鋪老板娘提到的黃花梨旱煙袋,陳先生看見的 76 號查扣單,像散落的拚圖在她腦海裏慢慢合攏。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回頭看見個駝背老嫗,手裏攥著串茉莉花,正是鍾家舊居斜對門的張媽。
"姑娘," 老嫗把茉莉花塞給她,指甲縫裏嵌著紫藥水的痕跡,"你是鍾家親戚吧?那年虞太太來找我借過洋火,眼睛腫得像桃子。我問她是不是跟先生吵架,她卻說‘張媽,要是我走了,麻煩您照看照看後園的玉蘭花 —— 鶴年最愛聞那香味’。" 茉莉花的香氣混著紫藥水的苦味,老嫗忽然湊近,在她耳邊低語:"其實我看見的,臘月廿三祭灶日,鍾先生半夜從後園翻牆出去,肩上扛著個木箱,箱角沾著黃黃的藥粉 —— 後來才知道,那是治傷的磺胺粉。"
暮色漫進巷子時,江淺終於明白,鄰居們零碎的記憶裏,藏著鍾鶴年夫婦在鋼絲上跳舞的每一步。虞歸荑接觸的陌生麵孔,有的是傳遞情報的交通員,有的是威脅利誘的特務,還有的,像城隍廟的香火師傅,是在亂世中默默搭建的保護網。而鍾鶴年的憂心忡忡,不僅是為自己的安危,更是為那條隨時可能斷裂的運輸線,為敵後根據地等待藥品的戰士。
離開時,老槐樹的花還在落,江淺聽見雜貨店老板在喊小孫子:"別碰那糖罐,鍾先生說過,甜東西要留給懂規矩的孩子。" 她摸了摸口袋裏的玻璃珠,突然覺得,這條布滿青苔的巷子,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記得鍾家夫婦低聲的爭吵、深夜的腳步聲,還有那些沒說出口的告別。
回到酒店,台燈下的筆記本上,她用紅筆圈出所有關鍵信息:灰呢帽男人東亞株式會社)、黃花梨旱煙袋城隍廟交通員)、76 號查扣單特務追查)、磺胺粉木箱藥品運輸)。這些碎片拚湊出的,不僅是鍾鶴年被陷害的經過,更是虞歸荑在丈夫被捕前後,試圖挽回局麵的掙紮 —— 她或許早就知道丈夫的秘密,那些激烈的爭吵,不過是用眼淚和憤怒,為他爭取更多時間。
窗外,月亮爬上飛簷,江淺想起陳先生說的 "棄子保帥",忽然明白鍾鶴年為何選擇在獄中結束生命。他是在用自己的死,切斷敵人追蹤的線索,保護妻子女兒,保護那些還在運輸線上奔走的同誌。而虞歸荑後來的消失,帶走的不僅是鍾家的細軟,更是所有可能連累他人的證據 —— 那個藍布包,或許裝著的,是比情書更重要的東西。
淩晨時分,江淺對著地圖標注所有鄰居提到的地點:東亞株式會社舊址、城隍廟香燭鋪、76 號特工總部。她知道,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蘇州河旁的老倉庫,那裏或許還留著當年運輸藥品的痕跡。而手中的茉莉花,已經有些蔫了,卻依然固執地散發著香氣,像鍾家夫婦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點溫柔,即便被歲月掩埋,也從未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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