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愁容易消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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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人穀最西邊。
    林間幽深僻靜之處有一座仿若與世隔絕的偏僻小屋。
    陰沉的天空中,一抹幽藍若隱若現,惡人穀的夜幕恰似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將一切盡數籠罩在暗影之中。
    它宛如一位孤獨的隱士,默默隱匿於這片寧靜之中。
    這棟形單影隻的建築,與四周淩亂的環境形成了鮮明對比,牆壁上爬滿了歲月的痕跡,蒼苔依附其上,宛如老人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
    無論白晝黑夜,陰霾始終如影隨形,仿佛是一扇通往黑暗世界的神秘門戶。
    肖愁踱步至此,他的腳步聲在這片寂靜中格外清晰,每一步似乎都承載著沉重的思緒。
    他的目光落在那布滿青苔的牆壁上,眼神中滿是迷茫與困惑。
    小屋那緊閉的門仿若一道未知的關卡,等待著他去解開其中的隱秘。
    肖愁停下腳步,佇立在門前,他的手掌在那扇漆黑的大門上徘徊不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為即將麵對的未知做足準備。
    “但願是我所期望的那樣。”他低聲呢喃,語氣中夾雜著殷切的期盼。
    身處惡人穀,諸多放逐者的身世經曆如同熊熊烈火般熾熱,讓肖愁對這世道感慨萬千,然而他依舊感覺自己被一種無形的枷鎖牢牢束縛。
    他最渴望知曉的,便是父母的過往,他想要探尋養父那段深藏已久的記憶,卻始終苦無門路。
    肖愁的手終於鼓足勇氣敲響了那扇沉重的門,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仿佛喚醒了沉睡的靈魂。
    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令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心跳如擂鼓般劇烈。
    終於,門緩緩開啟,一張冷峻的麵孔展露出來,目光如刀鋒般銳利,透過昏暗的光線,似乎在審視著他內心的每一個角落。
    “進來吧。”
    未等肖愁開口,肖影低沉的聲音就從門的另一側傳來,隨後側身讓肖愁進入屋內。
    肖愁深吸一口氣,心跳如鼓,推開那扇陳舊的木門。
    門縫處傳出一聲低沉的吱呀聲,猶如他此刻壓抑而沉重的心情。
    屋內的光線柔和,透過窗欞灑落,映照在雕花的木桌上,桌上的一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仿佛在為這個即將揭開的隱秘而瑟瑟發抖。
    “父親,你找我有事?”
    肖影未答,而是先坐回桌前,身形瘦削,額頭上沾著幾縷銀絲,右手倚桌,左手擱在膝上,神情凝重。
    透過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肖愁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似乎要將他壓垮。
    緩緩步入,仿佛踏入一個封閉的世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草藥香味。
    “你可知我為何一直不肯告知你的身世?”
    肖影這才緩緩開口,仿佛在為自己即將做出的決定而艱難地做著心理準備。
    “父親不許,自是有父親的道理。孩兒隻想替您消憂,不願給父親添煩。”
    肖愁抬起頭看向肖影,目光堅毅而誠懇,沒有半分虛偽與掩飾。
    肖影看著肖愁,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他微微低頭歎息,雙手輕輕捏住了桌邊的木頭,指尖在上麵輕輕摩挲,仿佛在為即將揭開的往事搜尋恰當的言辭。
    “很多事情,不知道或許比知道要好些。”肖影突然抬起頭,語氣平靜卻認真。
    “那你可知我為何給你起名肖愁?”
    肖愁微怔,心中一緊,他深知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問題。
    或許他的回答將會影響自己未來的人生道路。
    沉默片刻,肖愁隨後抬頭對上肖影的眼眸,回答道:“我想父親是為了讓孩兒時刻能提醒您,消除仇恨吧。”
    肖愁話音剛落,肖影的臉色瞬間僵硬,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輕聲道:“何以見得?”
    “孩兒本以為這是父親希望孩兒沒有憂愁的生活長大所起之名,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觀念也逐漸發生改變。”
    “孩兒時常外出給師父們帶東西。”
    “其中四師父癡迷煉製丹藥,常常因丹藥未成,會愁得整夜失眠,可孩兒給她帶去外麵新款的綾羅綢緞,她就能忘卻憂愁,欣然穿著新衣入睡。”
    “還有五師父,他能為了研究新的陣法,日夜不眠不休,可愁兒給他帶去桂花釀叫花雞,他能把陣法石當成餐桌使用。”
    肖愁的聲音輕柔,卻在肖影心中掀起一陣波瀾。
    肖愁接著說道:“孩兒就在想,連他們這麽癡迷所求之道的人,遇到愁困之時,尚有可解愁之法。”
    “那麽,世間還有何愁難消?需要父親以孩兒之名來期望。”
    肖影的眼神變得複雜,似乎在肖愁的話語中找到了某種共鳴。
    他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劃動,仿佛在回憶那些被遺忘的細節,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接著說下去。”
    肖愁能感受到,那些隱藏在父親心底的往事,正如被封存的寶藏,等待著一雙敢於揭開的手。
    “當然孩兒同樣見過消除不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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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師父同樣喜喝酒,但酒隻能讓七師父忘記外麵的局勢紛爭,解不了他在酒後瘋狂捶打牆壁,痛罵他當年的國君。”
    “三師父喜好胭脂水粉,可我也曾見到她酒後將其拍得粉碎,嘴上喊著當年那負心之人。”
    “那時孩兒就知道。消愁易,消仇難。”
    肖愁的聲音漸漸沉重,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深沉的悲愴。
    “以父親之能,足可保我一生自在無憂,我有何愁可憂,需以名來記?”
    “所以孩兒猜想,父親想消的並非是孩兒的愁,而是仇。”
    肖影微微歎息,目光逐漸柔和,仿佛在回憶往昔的歲月。他的聲音在油燈的微弱光暈中顯得格外低沉:“你倒是看得清醒。”
    肖影沉默片刻,深邃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當年,他接著緩緩開口:“那你再猜猜我這次讓你來的目的。”
    “孩兒已經說過了。”
    “消愁易,消仇難。”肖愁的聲音在狹小的屋內回蕩,像波濤般再次衝擊著肖影的心靈。
    “孩兒聽聞當年父親為了救醒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劫取多國寶庫被各國老祖追殺,一人獨闖惡人穀斬數百人隻為尋得孩兒一線生機。”
    “在孩兒醫治期間,父親也不離寸步,陪伴數年之久,直至孩兒蘇醒。”
    肖愁的聲音如同涓涓細流,溫柔卻又堅定。
    “但孩兒蘇醒後,父親卻反而不願麵對我。時常將自己關在屋內。愁兒原本以為,看到我會讓父親回憶起痛苦的過往,所以才不願多見我。”
    肖愁的話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入肖影的心底,刹那間他麵露痛苦之色。
    “但現在,通過父親您剛問的問題和神情來看,孩兒有了新的答案。”
    肖愁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沉重,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屋內的空氣一瞬間凝固,連微弱的油燈光輝也似乎變得暗淡無光,唯有肖愁的聲音,猶如雷霆般在這片寂靜中轟鳴。
    “父親您,還是想讓我來報這個仇,對嗎?”
    肖影的身體一顫,轉頭凝視著肖愁,眼睛裏滿是掙紮和痛楚。
    “您不願麵對我,不是怕見我時會想起仇恨,而是怕我的名字會提醒您忘記仇恨。”
    “關於報仇,您從未忘記,也不想忘記,對嗎?”
    肖影的手微微顫抖,指尖在桌麵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猶如他心中那段難以平複的痛苦。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掙紮與無奈,仿佛那些沉重的往事正在撕扯他的靈魂。
    “愁兒,我……”肖影的呼吸變得急促,聲音低沉如夜,似乎在試圖為自己辯解,然而卻無力改變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二師父曾與我提起,哪怕他不出手救治,孩兒的魂魄也會在十年內自行修複好後歸位。”
    “所以父親不過是為了讓孩兒早蘇醒幾年,便自願踏入這會永世囚禁於您的惡人穀中。”
    “這意味著,父親您知道以您的實力天賦,此生已報仇無望,所以,從您洗劫殤州國庫,踏入惡人穀之時,便已經把複仇的希望放在了孩兒身上。”
    “父親讓我被各個師父養大,不僅是為了讓孩兒了解這世間萬千法門,更是通過他們的經曆品這世道人心。”
    “並且讓孩兒受惠於他們,從有為他們消愁之念,到有為他們消仇之想。最後順理成章地想替自己複仇,可是如此?”
    肖愁語氣愈發激動,他的聲音在房間內回蕩,猶如戰鼓擂響,直擊肖影的心靈。
    一瞬間,肖影的心如同驟然墜入深淵,無法自拔。他的目光黯淡無光,似乎被人揭開內心深處的想法,猶如巨獸般咆哮著要將他撕碎。
    他轉過頭,深吸一口氣,試圖掩飾內心的掙紮,然而那份痛苦卻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父親想必是許諾了我那親父生母不需要讓我尋仇,所以您是想讓我主動產生尋仇的想法。”
    “您其實並沒有那麽愛我,您為我闖皇宮,進惡穀,續魂命都是為了行我父母之約。”
    “您不願多見我,也是怕產生太多情感,怕自己不狠心讓我有報仇想法,對嗎?”
    肖影的呼吸變得急促,肖愁的話語仿佛一陣狂風席卷而來,連那微弱的油燈都搖曳不定。
    他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難以平複。
    是的,仇恨如同深海中的暗流,潛藏在心底,隨時準備將他拉入無盡的深淵。
    “我本出生在凡俗山村,日子雖清貧,但也有安穩祥和之態,每天的樂趣莫過於入溪打漁、山上采藥。”
    肖影沒有正麵回答肖愁的話,而是低頭喃喃回憶道。
    “那一日,我與往常一般同村中夥伴山上采藥。”
    “不曾想剛走沒多久,村中便來了一批馬賊,他們進村後殺燒擄掠,不僅將村中壯漢老人屠戮個幹淨,還將婦孺兒童全部帶走。”
    “待我回到家時,發現我的父親橫屍在村口,身上除了刀傷,還被無數馬蹄踐踏的痕跡,我的母親與妹妹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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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影語氣中透著無奈與痛苦。
    他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在用這種方式來壓製內心的掙紮。
    “我和夥伴們當時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我帶領著他們拿著柴刀,穿著草鞋便順著那馬蹄印追了上去。”
    “待尋到那山寨之時,眾人早已筋疲力盡,被巡遊的馬賊發現,我等帶著怒火奮力廝殺,卻未能傷對方一人,就被全部俘虜。”
    “隨後的幾天,我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夥伴一個個被折磨得再也醒不過來,看著被帶來的婦孺,我的母親和妹妹被山賊羞辱至死。”
    肖影的目光變得愈發沉重,仿佛在承受著無盡的折磨,過去的種種湧上心頭,那些他所承受的苦難與絕望,宛如潮水般湧來。
    “正當我也瀕死之際,家主出現了。他為了追尋另一地被俘虜的村民,找上了那馬賊山寨。”
    “縱然家主年少,馬賊之流也不過他一合之敵。沒用多久,家主便將寨中惡賊手刃個幹淨。”
    “正當離去之時,我叩謝家主替我報了血海深仇,願做永世奴仆償還此恩。”
    “家主本無意收我,但是可能發現我的體質異於其他凡俗,便將我收為家仆,傳我修行之道。”
    “為報家主之恩,我日夜不分地修行,終於小有所成,成為家主身邊的四大護衛之一。雖是護衛,但家主天賦實在是常人難以匹敵,其實根本無需我等保護。”
    “後家主得女,我四人被安排暗中保護其女。小姐溫和善良,待人真誠,我等雖為護衛,小姐依舊敬我等如家族長輩般。”
    “小姐的天賦比家主更甚,我們四人百年苦修,很快被小姐追上,然後超越,但我四人早已是無根之人,便一直留在小姐身邊。”
    “直到十三年前,小姐與你的生父又突遭劫難,小姐將你囑托於我,讓我保你一世無憂。”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年少時護不住家人,長大後也沒機會護家主,連我看著長大的小姐,我也救不下來。”
    “我無臉麵回去麵對家主,若非小姐臨別將你所托於我照顧,我早就應該戰死在那天了。”
    “你說的沒錯,我從未斷過複仇念想,我日夜都在想著替小姐複仇。”
    “但我知道,哪怕能在惡人穀稱王的我,麵對能擊敗小姐的敵人,就如同我年少時麵對山寨馬賊那般,不堪一擊。”
    “我已不再似當初那般年少,我知道憤怒很多時候能給人帶來的並不是力量,而是更多的羞辱,危機和死亡。”
    “我想替小姐報仇,隻有一個辦法。哪怕她臨別前再三叮囑我,不希望我用。”
    此刻,肖影緩緩看向肖愁,他的心如同被撕扯,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
    “我雖未曾讓你修行,但早已檢查過你的根骨,雖說你沒有繼承小姐的靈道天賦,但你是天生的武道骨,與你那生父一樣,甚至更強。”
    “所以,我從未擔心你的修行天賦,但想報仇光有天賦還不夠,沒成長起來的天才終究曇花一現。”
    “你的父親,雖修行天賦高,但他一路太順,且性格太過耿直,理想,不夠狠心,方才有此劫難。”
    “修行一途,本就是與天爭與地鬥與人奪的過程,怎能過於剛正迂腐?”
    “所以,我不禁止你和穀內之人交好,他們都是各有秉性,有著輝煌過往事跡之人。”
    “除卻一些大奸大惡之徒,在我進來時,就已經解決。”
    “其餘之人,哪怕曾經確實做過錯事,身上也有可取之處,我希望你能從他們的事跡中找到屬於你自己的路。”
    “現在看來,你沒讓我失望,你比我想象的優秀。”在這一刻,肖影的內心仿佛有一道光芒開始閃爍,那是久違的希望。
    隨後他緩緩低下頭,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感,仿佛在經曆著一場無聲的鬥爭。
    “這便是七師父說的陽謀吧,父親,我理解的。”
    得知答案的肖愁雙眸微眯,嘴角輕揚,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父仇母恨,這本來就是為人子該承擔的宿命,您已經替我背負了十三年。如今我已經長大了,也是時候背負起來了。”
    “更何況,我早就想揍死辜負四師父的負心漢,平了七師父的叛國冤,圓那三師父的弑兄夢了.......”
    “我肖愁,不但要消惡人穀的愁,還要消惡人穀的仇。”
    惡人穀中僻屋藏,肖愁門前心迷茫。
    身世之謎待揭曉,父子相對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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