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討賊計劃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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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潮生知悉了這一點不同尋常之處後,心中疑惑憂慮愈發深刻。
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內中根本沒有一絲一毫道理可尋。
從青禾村到黃沙村,這種轉變不符合邏輯,也不符合規律。
如若是村中發跡,出現了舉人,而後村中百姓投獻土地,最終形成內富而外貧的狀況,而後逐漸以家仆區別於普通百姓,之後再出現黃沙村之現狀,那就是能夠理解的狀況。
在整個中原大地上,自宋以來,便形成定規。
躍升階層的人,想要獲取長久富貴,傳家之法的必要條件,就是田產。
而依靠投獻積累田產,以至家宅興旺,乃是符合規律之事。
似現在,林潮生,左找右找,上看下看,都沒有發覺一絲一毫,可稱之為富的家族,整個黃沙村中,就連稍微富裕的單門獨戶都沒有。
這就太過處於狀況之外了。
所以,憑借目前得知的事情,勉強可以有一個論調了。
黃沙村必然存在某種外因,或者某種外力。
難道是肅寧縣過去的縣令們?
不過,這不太像是正確答案。
肅寧縣這地方,林潮生來之前也詳細了解過。
這是出了名的富縣,滄州府名下的招牌,凡是做官想升遷的,鍍金的,都希望能來肅寧,隻需要五年任期一滿,履曆細數下來必然都是優等朝上。
正經能升官發財的好地方,是個人都想來這兒,考取了進士的人,若是被分至此地,那是連做夢也會笑醒。
所以大肆貪瀆,著實不是一名縣官的首選。
而且就算是有那蠢物,自覺官途無望上進的庸人,選擇了這般惡劣行徑,傷民肥私。
也不太可能會讓青禾村在短短數年之內凋零到成為黃沙村這種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林潮生再度回到婦人家中。
婦人似乎完全不擔憂生存的艱辛,她的孀居度日,簡直如同一具行屍似的。
她連去灶台生火做飯的欲望也欠奉,若不是日頭西下,還殘留幾分陽光在這屋內,這棟屋舍,就仿若空屋。
寂靜無聲中,隻會有一名婦人輕微的呼吸之聲在躺椅之上。
她的生活,簡直不叫生活,她吃飯的唯一目的,好似就隻是個度命二字罷了。
朝食吞入腹中,這一日的命便續著了,其餘不必多做,隻管顧個洗衣裳,這種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後僅待這一日過去。
林潮生不擅長庖廚之事,可看著婦人孤苦一人,冷灶無柴的模樣,這又不符合他心中的道義。
柴房中,他看過了,許是婦人閑來無事時撿的柴火樹枝,堆了有一摞。
這是用於必要時取暖之用。
顯然,這些個幹草柴猶有富餘,一人過冬,完全足夠。
火絨火柴也足備完全。
於是林潮生準備用自己身上帶著的一些食物做點湯糊。
找過廚房,向婦人說明了自己的意思。
她十分坦然的接受了林潮生謝意,但她表示十分擔憂,林潮生別把自己給燎了。
然後婦人就從床榻之上起身了。
說實話,如果不是婦人拿出來兩塊打火石,林潮生還真就不知道,除了硫磺引火兒,火鐮以及火折子之外的點火方式。
而且,若不是臨行之前,有家中仆從,下人教導了他使用引火兒的方法,他估計連引火兒,也是不太會用的。
不過,火石已經不多了,兩片石頭估計已經使用了許久的時間,所餘下的,也不過是手掌心大小的那麽一點兒。
生了火,熱了鍋灶,林潮生就取用了背囊中的幹糧,又拿出自己母親調的茱萸豆瓣製的醬料,準備一股腦兒倒鍋裏去煮。
好在婦人阻攔了他,伸手接過那些物件兒,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直讓他去打了水來,然後親自掌起勺來。
林潮生頓時陷入尷尬的境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又被攆去坐在灶地火口旁坐著,叫他來塞柴火。
他又以為這是個簡單活計,可塞入灶柴這般事情,卻又遭了婦人的白眼。
倒黴玩意,叫他一臉黑不說,柴一會兒塞的多了,一會兒塞的少了,差點連一鍋粥也煮的糊了去。
不過,婦人無論是白眼,還是抱怨,其實都沒有發怒的意思蘊含其中。
這婦人好似十分習慣如何與林潮生這等人相處一樣,有時候連林潮生幾乎文鄒鄒的言語,也能應答上來。
看來,婦人的身份,也並不簡單。
林潮生這種人,既然能夠考取功名,便不會困於生活瑣事良久,觀察不多時,他便能夠熟練的忙活於灶台之側了。
隻不過,他此時有些慵懶於火口處傳遞而出的溫暖,爐膛之中的火熱,在這寒冬日短時分,顯得尤為吸引人。
他有些糾結,糾結於,是否就該這般坐著享受這溫暖的感覺,更應當讓婦人享受這種溫暖才是。
但,冬日火暖,真的是難以舍棄啊,他有種想賴著不走的想法,感覺隻要在這個火口麵前坐著,看著火焰燃燒,就能夠這般直接守到地老天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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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婦人是渾不在意的,她其實更懷念這般感覺。
曾幾何時,她丈夫也喜歡這般在火炕口邊上待著,兒子也喜歡,當然,她也喜歡,可總得有個人照顧燒鍋的事情。
家裏又不是什麽頂富裕的家,有幾個仆從也得給家裏娘老子先照顧著。
丈夫考中同進士,也沒直接叫家裏富庶起來,就是他弟兄幾個在老家那邊有了幾畝薄田而已。
那一抹回憶之色,逐漸渲染了她的整個臉龐。
於是她向著林潮生說了第二個故事。
說這個黃沙村,還叫青禾村的時候,有個立誌向要念書,要成為跟縣老爺的小孩,他想要和老父母一樣,把縣裏管的好好的,然後叫所有人都尊敬他,就如同他崇拜縣老爺一樣。
那時候青禾村就有一個教書的老先生,老先生是個後三尺的秀才,不能到縣裏那稟糧的那種,年紀大,是個很古板,很嚴肅,很方正的人。
他曉得了那孩子的誌向之後,就在私塾裏頭設個考試,發覺這個孩子有天賦,就收了當自己關門弟子,恨不得跟教兒子一樣教他。
做錯了就打,寫錯了就罰,四書五經,隻要是老先生會的,恨不得一股腦全塞進小孩頭殼裏頭去。
那孩子呢,也爭氣,十四歲的時候吧,就把童生兩個子給帶家裏去了,又去滄州府裏連考了秀才,本來秀才也過了。
但是當時縣老爺,恰好也在府裏,幫忙看個行卷,看到行卷之後呢,他竟然花了人情,把卷宗給壓了下來,叫那孩子隔兩年再來考。
那孩子,不知怎麽的居然知道了整個事情,得知這件事情之後 ,氣衝衝就去找了縣裏找老爺要理論。
他師父原先不知道這事,孩子沒跟他說,怕惹了縣裏老爺,把他這做老師的給帶進去了。
不過孩子做事不穩妥,去的路上叫村裏幾個放牛娃曉得了,放牛娃怕他出事,就找了他老師。
那老先生脾氣也大,腸子不拐彎的那種。
一聽之下,火衝腦門頂不說,更是自覺一張老臉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
學生懂事,孝順老師,老師這時候認慫了,他覺得自己個還是趁早死幹淨了的比較好。
一咬牙一跺腳,去縣裏!論個說法出來!反正七老八十了,怎麽都不能在學生麵前丟麵子。
他坐著村裏驢車,一下子給跑到了縣衙門口才停當穩。
老人家火躁性子,還沒到呢,就嚷嚷開了,非要找老父母論個道理。
好在那會兒在縣裏做卒子的都是老人了,曉得哄人,勸的,說和的,報信的,總算把個縣裏的麵子給收住嘍,沒吵到公堂上去。
當時縣裏的老父母呢,也不著惱,反而在縣衙後堂找了個小房間,接待了這一老一少。
那小的呢,其實早都來了,不過縣老爺一向曉得縣裏讀書人情況,一瞧是他,立馬知道這小娃娃的老師肯定要來,就等了一手,也省得說了這個,回過頭來又要再說項一遍,耽誤事情。
而原來啊,這縣太爺,把這個小家夥卷宗給壓了一壓,其原因有兩個,一來呢,小孩子天分好,又肯吃苦,考完秀才之後肯定是要往舉人上麵奔的,可舉人就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十年寒窗苦讀可不是說說而已,你又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領個稟生秀才回去,年年有稟糧領,家裏負擔小些,對自己對家裏人都好。
二來,末等秀才,好一些書院是去不了的,隻能念縣學,縣學師傅能教個什麽名堂呢?跟小娃兒又不是那種過目不忘,天賦絕頂的人,所以肯定不能急著拿秀才功名,那樣反而耽誤前途,沉澱幾年再來,到時候跟那種家裏有族學的秀才多來往,積累人脈,然後往好書院裏去,這才是有一些希望。
這些門道,是那小孩末等秀才的師父所不明了的,好在一老一小兩個明白事理,知錯就認,連那方正老秀才都要磕頭才肯罷休,小孩就跟不用提了,恨不得給縣太爺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才罷休。
那小孩經曆了這件事情,本來那浮躁的心思也終於定了下來,回家之後,用功讀書,他那老師也努力教導,之後隔了第三年,那小娃子再去滄州府考秀才,一把就將那年滄州府的童生全壓過去一頭,直接拿了個頭牌回來。
這件事也成了十裏八鄉都有名的佳話,那小秀才的老師,一下子私塾門檻都差點被人踢平了,就為求個學。
不過那老秀才和這個小秀才都不是忘本的人,小秀才後來親自去了縣裏麵,本來是想要拜縣太爺當業師的,但縣太爺避諱,後來給了一個機會,讓他去縣太爺當年上學的書院去念書,好來求個功名。
故事似乎到這裏就結束了,這是一個溫和的故事,好像也是一個勵誌的故事,很符合林潮生的價值觀。
他臉上浮現出笑意,很喜歡這種通過讀書從而改變命運的橋段。
而伴隨著爐膛火的溫暖,他看著火焰跳動,又朝著婦人問道“那小孩子後來如何了?可曾考過鄉試?現如今考上舉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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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想是沒有的,舉人頗為難得,十年寒窗苦讀,幾乎是舉人考試的必要條件,現如今科舉一年難似一年,出題一年刁鑽似一年,沒有積累,是萬萬寫不出錦繡文章的。
“沒有。”
果然,舉人與進士之間就是一個斷層,基本上幾百個秀才之間都難以出現一名舉人。
“這是常理,舉人功名難矣,就連我,也是考了數次不中,奮力不綴,才終於有了一次機緣巧合,得過矣,這不必灰心,隻要勤中有序,孜孜不倦,總歸會有機會能夠成功的。”
“他再也不會考過了。”
“想必是受了挫折吧,唉,又是一個傷仲永的故事,隻是可惜了知縣大人以及他老師的一片苦心。”
這亦是世上正常之事。
年少時有才華的人,因為怠慢而耽誤了自己的才華,或者因為挫折而放棄奮進,謂之傷仲永。
“不,他死了。”
“死了?”
這個詞匯好似很難咀嚼似的,林潮生吐出的頗為艱難。
“對,死了。”
“怎麽死的?”
“去順天府趕考的路上,被玉泉山之匪截住,而後慘死於車中,嗬,那孩子第一回坐馬車,便死了。”
“他的老師,想必很傷心吧。”
“死了。”
“他的家裏人呢?”
“也死了。”
平淡三個字,頓時令氣氛詭譎起來。
“都是死於盜匪?”
“都是死於盜匪,順帶一提,那孩子死之前,縣裏原先的那位知縣就死了,嗬,倒是沒有死於匪患,縣裏報的是死於疾病。”
霎時間,一股森寒,冰冷的意味,順著腳底板往脊骨之上鑽去,一股子恐懼感忽然籠罩了林潮生的內心。
溫暖的爐膛之火根本無法抹平他心中的陰鬱,一瞬間裏他甚至出現了走的念頭。
因為他就是接下來的一任縣令,而他的誌向,與死掉的這位,基本一致,甚至想要做的比人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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