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討賊計劃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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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位兄長?”
    本想笑著說一句,你兄長可真多。
    可婦人旋即又覺得,這也是無所謂的事情,
    “不必介懷我這一名婦人的言語,你們查便查了吧,些許舊事,說與你們聽聽,願意聽,便聽了去。”
    陸斌思索一陣,沒著急答應,反而仔細思考了一陣兒。
    “小子,還是想要先行祭拜一番馬朝卿前輩的衣冠塚。”
    婦人怔了一會兒,而後微笑著點了點頭。
    “老馬他葬在北邊,我帶你們去吧。”
    “小子為引動夫人傷心之事,先行賠罪。”
    “傷心,那種日子早就過去了,就是有些思念他了而已,走吧,也許久沒見過老馬了。”婦人臉上的微笑盡陷入溫暖之色。
    一旁林潮生,忽然有些想要一拍腦門,他來這裏兩日功夫有餘,竟都沒有想到提起這樁事情,倒有些對不起婦人收留之恩了。
    陸斌沒有在意這些,隻是又問詢道“敢問馬先生之墓,葬於北邊何處?”
    “他本來想有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好顯示他那點兒半天隻得兩句詩的滿腹才華。”婦人說的是嫌棄之言,用的是緬懷之聲,濃鬱回憶之色揣在胸膛裏,是不是便浮現臉上“不過,他最後還是不甘心,總想著這下完了,弄砸了之類的事情,於是就選了田埂邊上一處土丘睡下,總惦記著以後哪一天,能看見點兒不一樣的,好一些的場景。”
    “馬先生一定能夠看見他想看到的東西。”
    “是嗎?”婦人看著他。
    “是的。”應和之聲有二。
    鏗鏘有力者乃是陸斌,惶恐中帶有不屈者乃是林潮生。
    婦人看著陸斌,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底氣。
    看著林潮生,又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勇氣。
    不過,這也是無所謂的事情。
    “你們曉得不?老馬這個人又頑固,又倔,旁人考功名,考找了舉人,便是家裏也富裕,族裏也高興,可他考得了舉人之後,也不想跟族裏人說,就把個書翻來覆去的讀,後來中的貢生,成了進士,若不是後來放榜的把名次給放到了老家,村裏他太爺爺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激動的昏過去,興奮了半天,最後蹦出來第一句話還是問他家小馬到底是啥時候瞞著家裏人去考的秀才。”
    婦人大概是很多年沒有同人講過這些東西,竟一口氣講到了許久之前的事情,講到了與陸斌林潮生所關注事情之外的經曆。
    但這也是頗為有趣的故事。
    是幸福中充斥著希望,美好中透露著滿足的故事。
    婦人很愛那段時光,以至於無論過了多少年,她都能將之活靈活現的描述出來。
    忽然林潮生眨了眨眼睛。
    他似乎在婦人邊上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壯年男人,一個麵容不苟言笑,目光寵溺中帶著無奈的男人。
    他好像在看著這名婦人。
    似乎想打斷她,又似乎想要就這樣聽著婦人去回憶過去,好讓他也陪同著,出現在回憶之中似的。
    然而隻是眨眼的功夫。
    那個突然浮現在眼前,模糊無比的男人,似乎從沒有出現過似的,又消失不見了。
    林潮生拍了拍腦門,他不太相信鬼神之說。
    不是全然不信,但子不語怪力亂神。
    孔子也是不談論怪異、勇力、叛亂和鬼神的。
    即便嘴裏要時常提及天人交感之類說法,心底也不曾為此迷惑過。
    但此刻,他覺得那個轉瞬即逝的人,是馬朝卿。
    通過婦人的描述,這一抹清正身影,叫林潮生終於為之印象深刻。
    一如她思念著他一樣,他是不是也對她介懷不已,放之不下呢?
    恐怕,這是必然的吧。
    日斜山頭三分紅,月未升時暮遲遲。
    夕陽晚照,恰逢天留些許餘溫,冬日之暖,竟叫人隻穿厚衣便可以悠然漫步於田埂溝渠。
    霜融雪盡,春乃為之發。
    平原之上,一行人終於見到了那一處墳,一塊碑。
    墳丘無論是台還是碑皆是青石所砌,其上碑文亦做了雕刻,台前甚至立了望柱,上有梵文蓮台。
    這是縣中大族所所為。
    也許是為了彰顯出他們那並不充裕的愧疚之心。
    他們在講一座衣冠塚,修的如同華貴大墓地一樣,以彰顯裏麵葬著的,乃是縣中大人物。
    但墳包,卻為土堆。
    “這些,是縣裏麵大家族立的,我是一個也不想要,黃家的,魯家的跟魏家的,跟做賊一樣,叫人晚上偷偷摸摸來修,白日裏來呢,又要跟死了各自親爹媽一樣哭喪,我一看就曉得,老馬死了,他們絕對都參與了,我看見的那個黃貴,那個一臉和善樣,總叫人稱呼為學兄的人,他若沒有暗害了老馬,我情願把頭給你擰了去,死了之後,入不得老馬家祖墳合葬!”
    婦人說這些的時候,麵容發狠,猙獰扭曲以及憎惡,順著臉上已經逐漸細碎的皺紋直接散發出來。
    “哪些是夫人您立的呢?”
    “埋他衣服的這個包,這是我跟我兒子,還有他那個死了的,沒有正式收下的徒弟,一同堆的,這塊碑,也是我兒子為他爹親手題字,叫師傅雕的。”婦人麵容一下子綻放出光輝“還有這些圍著的石底,每一塊石頭都是收了我丈夫恩的村裏人,縣裏人特意從山上找,親手放的,老馬他愛臭顯擺,有一點點被尊敬了的,恨不得就要擺祭壇上香來告慰祖宗,要是他能見著這個,那是能美的鼻頭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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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陸斌感覺自己看見了一個很有趣的男人,有誌向,有抱負,每前進一步就為之喚醒鼓舞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無論他是什麽身份,無論他是什麽思想,都是極有魅力的一個人。
    有句話怎說來著,專注做著某件事情,矢誌不渝,至死方休的男人,最為迷人。
    陸斌走上前一步,極為恭敬的,手挽一捧黃土,用一草紙卷著,壓於墳頭之上。
    又供奉米,肉,果三樣。
    持晚輩禮一拜。
    整個過程莊嚴而肅穆,陸斌心中連絲毫他念也未升起。
    虛妄間,心中唯獨隻有一個念頭:馬先生,保佑我,保佑我厘清肅寧之患。
    念生而拜,念落再拜,起身之後,陸斌沉重且壓抑的心念也清朗了許多。
    與林潮生不同,與當前時代所有人都不同,哪怕他的靈魂來自後世,哪怕他清晰經曆了迷蒙童子的成長全過程,他骨頭裏麵仍是不信這個的。
    但求心安!
    林潮生有樣學樣,亦跟著作禮,與陸斌不同,他用不是鄉俗之禮,而是文士禮節,繁複些,但核心一樣,皆是對可敬長者表達感念之情。
    前人之念,後人承襲,可謂傳承矣。
    婦人看著二人行禮祭拜,麵上的笑與恨,此時全數成了些平靜。
    雖然麵容平靜,可麵容與心,卻不為一致。
    數十年過去,磨的如同新燒融之銅鏡一般平淡的心湖,此時此刻,卻一簇接著一簇,一茬接著一茬的泛起波瀾。
    思念,懷念,眷戀,這些本以為在其身上早散去的東西,此時卻如同無孔不入一樣,逐漸在各個角落中出現。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丈夫當年那個不記名的小弟子一樣。
    又仿佛看到了那個死板頑固的老秀才。
    而最後,她終於又看到了馬潮卿那一抹平淡卻深刻的背影。
    “朝卿?”
    “夫人,您說什麽?”
    “......沒什麽。”
    “您何故露出笑容?”
    “沒什麽,好了,你們兩個小輩,莫要說許多,來聽我這婦人講第三個故事如何?”
    “夫人您說,小子願聽。”
    婦人笑著摸了摸陸斌的頭,感到舒適,好多年都沒有摸自己兒子的頭了,遠方屬於自己的那個小家夥兒,現如今怎麽樣了?
    自己不讓他來見,這時候,卻真想的緊了。
    婦人將陸斌牽著,然後被林潮生扶著,四周圍繞著許多年輕人。
    走至遠處田埂地頭,在寒涼天氣之下,卻有早做準備的農人挖溝開渠,殷勤做著開春之前的準備工作。
    她選了一處高一些的地方,坐著,而後緩緩說起了第三個故事。
    馬朝卿上任肅寧縣縣令之後,諸多舉措贏得肅寧百姓愛戴的故事太多,不值得再提。
    那些都隻是讓縣中三族厭惡他,而不會讓他們之間真正扯破臉。
    因為馬朝卿惠民利民之策,又或者斷案判案公正之舉,其實都不傷害鄉紳豪族們的根本利益——土地。
    但,隻要馬朝卿一直堅持自己的初衷,始終站在百姓這邊,最終就會因為這個所謂不可觸及的利益問題,發生最終衝突。
    而這個衝突的起因,正是馬朝卿落水那一年發生的。
    因為縣中水利,修路等事宜逐步推進,縣中積案,陳案漸消,內憂暫定,馬朝卿開始將目光遠放至外患之上。
    也就是圍繞整個正德朝一十六年,甚至要接著困擾嘉靖朝四十餘年的憂患——盜匪。
    其實,按照馬朝卿的理解,那種遭了災,活不下去,沒法子,最終選擇落草為寇,打家劫舍的人,就是盜匪。
    盜匪橫生,主要原因是在於朝堂管理不善,官員治理不妥,百姓生活不好,然後衍生出了盜匪這些人。
    所以,在剿滅這些人之前,馬朝卿覺得應當給這些人一次機會,一次改刀兵為鋤頭的機會。
    整個肅寧縣都逐漸往著好的方向發展,如何不能給一些行差踏錯的人一次機會呢?
    當然,馬朝卿並不是那種傻子,他不是那種一股腦便要去做的人。
    他曉得,一些埋入歧路已遠,手中沾了不止一條人命,不止一種罪惡的人是救不得,亦救不回來的。
    似那等燒殺搶掠做遍的人,即便前身多悲慘苦難,此前有天大冤屈,又哪裏還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其人心人性,早被血腥所汙,被縱欲所染,被持強淩弱所扭曲,鋤頭田地的安穩,再也不能讓這類人度日了。
    所以,馬朝卿十分大膽的選擇了親身探查的方式,想要細細甄別,想要知道,肅寧縣這些年來逐漸開始愈演愈烈的土匪,究竟是一夥什麽人。
    當時縣丞張濂呈送上來的縣報說明了青禾村附近,有可疑的跡象。
    疑似有雞樅山的匪寇來人踩點,似乎要劫掠一番。
    馬朝卿就用輕裝便衣,隻帶著七八隨從,來到了青禾村中。
    這其實也是縣中上下沒有想到的,沒想到官老爺居然敢行這般冒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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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也沒有想到,青禾村因為受了馬朝卿諸多恩惠,村中私塾內一老秀才居然就敢瞞著縣令行蹤不往上報。
    那所謂的雞樅山盜匪,一下子就叫馬朝卿逮了個正著。
    總的約莫五六人。
    這五六人一個個肥頭肥腦跟豬一樣,怎麽都不像是那種活不下去上了山的。
    馬朝卿當時就讓手下人用了刑。
    那都是挨不住痛,耐不住罰,過慣了富貴日子的,就跟個竹筒倒豆子一樣,一下子把能說的不能說的全捅了出來。
    好家夥!這五六人全特麽是縣中黃家中人,黃家有七八十人黃姓血親去了雞樅上假扮賊頭兒,二百號家仆下人成了盜寇下手!
    一問目的,原來是聽說通州那一片,許多地方在劉六劉七之亂時遭了血洗,好些村留了上好良田收歸縣中,州中府中唯恐田地無人耕種,全作賤價,賣與鄉紳,肥了好一票人。
    他黃家正欲效仿這等事,卻發現又有更好法子,畢竟拿人性命逼迫投獻土地給黃家,就更是無本的買賣,連賤價也不必出。
    這般行事,已經有三五處小村落了,自覺方法已是成熟,做事更不缺穩妥,這回便盯上了青禾村這麽個肥地方,隻要拿下,足抵得上七八處貧瘠犄角旮旯村的好處了。
    馬朝卿聽完所有口供,心頭火是片刻也難消。
    撥馬回縣,二話不說,先征鄉勇,後寫文書,上報州府朝堂之中。
    前後隻用半月功夫,得了討伐的令,便是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把雞樅山內外,殺了個血流成河!
    七十多號黃姓人,毛都沒剩一根,全給馬朝卿送進土裏去。
    自此之後,馬朝卿與肅寧黃氏,便是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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