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討賊計劃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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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慎聽見了掩門的聲音,這才轉過頭來。
    還是那句話,其主要目的還是在拖字上,殺黃貴,滅黃家的責任不在他,也不能在他。
    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夠動手去針對讀書人的家族。
    這是陸斌該做的事情,而黃貴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能夠有膽量拿自己的腦袋,在他楊慎麵前用隱晦的態度承認某些事情。
    撐死了做不過拿他黃信承的人頭抵罪罷了。
    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可絕不是說說而已。
    楊慎呼出一口氣。
    啜了一口茶水。
    一向是不怎麽擅長品茶的他,此刻突覺杯中茶水苦中回甘,令舌生津,頗有讓心境平緩的功效,實乃不可多得的良品。
    目光複又投向卷宗。
    盡管,作為族長的黃貴,他楊慎殺不得。
    可張濂這個人,楊慎是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看能不能宰掉。
    這不僅僅是當日在入肅寧縣時誇下的,殺官該如何殺的海口。
    而是張濂這個人,對於肅寧縣來說,已經是非殺不可的存在了。
    這個人就是毒瘤一枚,頑固且肮髒的腐蝕著所有東西。
    自馬朝卿逝後,經年累月以來,他將縣中小吏,幾乎就當作自家的,肆意買賣。
    經過他受提拔起來的捕快,獄卒,差役,巡街,裏長,幾乎全是魯,黃,魏三姓,就算不是,也必然沾親帶故。
    這也就是因為廚房雜役這等活兒,人家家裏下人都看不上眼。
    再加上張濂自身十分小心注意,兔子不吃窩邊草這種事情。
    要不然那日陸斌還想著留住後門?借後門溜走?做夢去吧!
    那麽問題來了,作為縣丞的張濂,在這裏麵涉及了多大的利益?
    不用說,那一定是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利益。
    這種利益,換一個名目,那就叫損公肥私。
    雖然現如今,損公肥私的官員很多,貪財貪利者如泥如沙。
    但唯獨不能用這種手段。
    這涉及底線,會讓朝堂,讓國家一步一步陷入到無法挽回的境地。
    當年劉瑾,就是這麽幹的,賣官於張彩,送官於同姓,同親。
    錢來官到手,禮到保無憂。
    然後劉瑾就向天下人親身試演了一番。
    論朝綱是怎麽混亂的,以及論弘治中興是怎麽沒的。
    所以,如果想要肅寧縣真正恢複正常,趨向平穩,張濂這個人則非殺不可。
    然而現在擺在楊慎麵前的問題是,這麽一個人,該如何去殺?
    要知道,縣丞,乃是官!
    肅寧這種上縣的縣丞,更是入了品,有正職,官服的官。
    殺官這詞兒在大明就不是個能說的詞兒。
    僅僅比挫宋好一點兒,不至於說對官員,文官,一點兒都不能動。
    但要動,就必須有合適且恰當的理由。
    這個理由不一定要讓天下公理信服,但一定要讓眾官以及陛下覺得能殺才行。
    那麽什麽理由可以讓張濂死呢?
    咚!咚!咚!
    “大人,在下張子謙。”
    “進來吧!”
    嘎吱!一聲,房門被打開。
    張濂那張令人厭惡,略顯蒼老的臉再度出現在楊慎麵前。
    按照這張臉的年紀來論,他應該已經有孫子了,說不定孫子都已經有陸斌那般年紀。
    天倫之樂當享用無窮,子孫繞膝當頤養天年。
    就算未至,亦不遠矣。
    然而,卻露出的是一副諂媚,諂媚中露出無窮貪欲的嘴臉。
    一點兒不複初見時,吃魚不遮其形的自然,率性。
    此般模樣,不僅叫人作嘔,亦讓人覺得世道不真。
    “可知我叫你進來何事?”
    “在下不知。”
    楊慎看了他一眼,他不確定接下來這麽做有沒有效果,但他想要試一試。
    “你想知道,我剛才私下裏跟黃貴,說了些什麽嗎?”
    “上官密談要事,下官不能知,亦不想知。”
    “是不能知,還是不願知?”
    “自是不能知。”
    楊慎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表明出了這門之後,黃貴什麽也沒跟張濂說,也表明張濂對黃貴亦有一些防範之心。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事,把這個人的防範之心給他轉換成猜忌。
    “不能知?那便是想知。”
    “上官若是願言,下官自洗耳恭聽。”
    “我跟他說了三件事,其一,三族籌措之糧過少,得加, 其二縣中三族官吏過多,得削,其三,殺你張濂,輔佐下任縣令好好治理肅寧一縣,可贖還其罪。”
    ......
    “怎麽?你張子謙,就沒有任何疑惑之處嗎?”
    “有!”
    “說!”
    “為何殺我?”
    “自然是因為,下一任縣令乃是陛下的人,那人不日即將抵達肅寧,我見過他,很年輕,從安陸州來的,也很有才華,就連我的父親,也曾提及此人。”
    這句話當然摻雜了不真實的部分。
    比如最後那部分。
    關於林潮生的,他爹楊廷和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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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要不是那家夥恰好在調任名單之內,或許就連他也不會聽說這個名字。
    事實上,楊慎初次聽聞這件事情的時候,都覺得後背發寒。
    因為這居然是陛下跟自家父親勾兌出來的結果。
    陛下需要一個緩衝期,需要一片空間來安插自己的人手。
    而自家老父需要無名宰相的真正權力,需要朝堂上他的說話聲音最大。
    於是兩人一起不謀而合的把梁儲給敲掉了,形成了如今的局麵。
    要知道,這兩位可是因為“換爹”這個問題,鬥爭的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
    然而撇開爭鬥部分之後,兩人居然能合作一把,
    可笑的是,直至今日,朝堂為數的眾多大臣都認為當今陛下乃是稚子好欺,尤其是梁儲門下,那群原先的傻子們。
    因為要改換門庭,一個個做起了英勇的先鋒,各個把奏章辭藻寫的跟花一樣,爭先恐後的要給當今陛下換個爹,好在楊首輔手底下站穩腳跟。
    可察覺到蛛絲馬跡的大佬們,以及被點醒的楊慎,都對當今陛下保有極高的警惕。
    十四歲的天子,可絕不是表麵上那般,能夠被當成稚童,任由捏扁搓圓!
    而最為可怕的是,陛下換取來的一堆縣令們的名單,是明明白白呈送至楊府,叫楊廷和觀看的。
    而家裏這位久經官場,城府極深之人見了後,都頗覺不可思議!大感震驚!
    這位陛下居然硬生生忍住了。
    他連一個縣令官位都沒給自家原先府中的人馬。
    而是直接給了安陸州原先的不少家族未出仕之舉人,進士!
    小小年紀,居然明白,哪些是該拉攏的,哪些是該舍得的。
    這特麽修煉了千年的老狐狸,也要在心思上自愧不如,隻得讚歎一句——人家生來就是幹皇帝這份差事的!
    安陸州一班人馬要走馬上任,這是符合道理,可看破,不說破的秘密。
    而楊慎現在要利用的,就是這份名單的信息差。
    你們利用背後關係,都曉得有這茬事是吧?
    你張濂自以為自己官小位卑,跟這事沒關係是吧?
    明白告訴你,你張濂就跑不脫這層關係。
    朝堂下定決心要什麽東西,你要麽就得跟朝堂是一路的,要麽站住我楊家的跟腳,要麽你就跟著你的那層關係網,把自己給送出去用來頂缸扛雷!
    你選吧,選什麽都不要緊,反正我楊係一脈,以及陛下身後這幫人,肯定能達成自己目的!
    楊慎輕輕眯了一下眼睛,他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他這個動作,跟他父親楊廷和,何其相似!
    此時張濂心中紛亂不已,一時間思緒紛飛,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決定。
    他張濂不是白癡,自然聽出了楊慎的意思。
    楊慎幾乎已經將話說在了明麵上。
    一下子說出了張濂預想中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所有的東西也一下子解釋清楚。
    問題是,這解釋清楚了,比不解釋還麻煩。
    這回大軍出來,一切都是假的,給未來的縣令們鋪路才是真的。
    這些人是安陸州來的,是陛下那一派人馬。
    這是俗成舊規,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也許是天子娘舅,或者天子老師袁宗皋操弄出來的事情。
    總之,陛下必然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權力範圍,也必然會擁有自己與大臣角力的抓手。
    而這些人會從正當途徑升遷上去,最好的方式就是為官一任然後獲得升遷。
    也就是所謂的濁流官入朝堂。
    張濂自覺擺在自己麵前的選擇有三個。
    一,選擇跟肅寧縣三族走,同流與黃家,仍巴結於舊上司,利益輸送向州中府中。
    二,選擇跟皇帝走,巴結陸斌哪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輔佐下一任縣令管好縣裏,學諂媚人,做諂媚事,然後求一個升官發財。
    三,選擇去達成楊慎,或者說楊家的目的。
    “大人,可有一言教我乎?”
    “沒有,不過卻可以告訴你一些其他的事情。”
    “大人且試言一番。”
    “陛下落子京畿,我們這些人呢,才疏學淺,隻能做些個微末防備,深怕陛下之托錯付與人,隻能以白子配黑子,一粒一應,亦步亦趨,你張濂嘛,我未必瞧的上眼,本來也沒那個閑心思管你的死活,調任一名幾乎不入流的官,能廢得了什麽事呢?不過嘛,但問題也在這兒,一個敢殺官的黃貴,一個有膽子養寇自重的黃姓,一個能夠以利益驅使官員的黃氏家族,嗬!你們二人選擇了勾連的時候,選擇合而殺官的時候,選擇養寇而斂財的時候,今時今日便沒有退路可言了,要麽,黃貴揭發你之罪行,斬你之人頭,絕於官途,可討保身家性命,要麽你張濂舍棄黃家,自絕退路與肅寧縣鄉紳。”
    一席話言畢,楊慎不再言語,他的目光看向了張濂,掃視過他的臉龐,眼睛,然後歸於卷宗。
    似乎渾不在意,也不想知道答案似的,似乎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了張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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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我......”
    “好了。”楊慎用平淡且冷漠的語氣打斷了張濂“出去吧,把門帶上,不要打攪我看卷宗書冊。”
    “大人,你難道就不想聽聽我到底會怎麽做嗎?”張濂一時心情有些激蕩,忍不住問道。
    楊慎抬起頭望了一眼張濂,頭微微偏了偏,眉頭微微蹙起,似乎產生了疑惑一樣。
    然後他連解釋一番的意思也欠奉,揮了揮手,繼續去看著他那永遠也令人眉間生皺,永遠也看之不盡的卷宗。
    張濂讀懂了楊慎這一瞬間表達出來的意思。
    而正因為讀得懂,他的臉漲得通紅。
    你一個區區從九品末流芝麻粒大小一官員,怎麽會異想天開,問我六品天官翰林院修撰會不會在意你的做法?
    你做什麽,怎麽做?對我楊慎來說有區別嗎?
    答案是沒有區別,他楊慎還真的就不會在意區區一名縣丞的行為舉止。
    他楊慎或平調,或貶謫,或罷官,多的是不需要征詢我張濂意見的手段。
    更甚者,一封奏章流放嶺南,都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張濂算什麽東西?
    他連握緊拳頭都沒有,迅速就平複了心情。
    此時此刻該思考的事情有一堆,實在沒有必要將心神浪費在那些上頭的東西上。
    他有三個選擇,他今日必須要琢磨清楚利弊。
    像張濂這般聰明的人總是這樣,當他隻能站在肅寧縣一方的手,他就如同一個鐵桶一般,幾乎毫無漏洞可言。
    可一旦他擁有了選擇,擁有了權衡利弊的條件。
    他就會像現在這樣,舉棋不定了。
    黃貴也是一樣的,他的選擇不多,是棄車保帥還是硬挺著拿黃家做賭注上,他並沒有猶豫太久,幾乎是很容易的便開始去思考上如何撇清與玉泉山山賊的關係以及扳倒張濂上。
    而張濂則有三個選擇,三個不同但皆有利弊的選擇。
    他來自南方,在肅寧縣,他並沒有需要保全的家族。
    需要考量的隻有切身相關之利益,以及趨利避害的要點。
    不過,結果是相同的,二人皆沒有再度因為此事去打攪楊慎。
    他們皆自覺知悉了一切。
    本有機會迅速做出判斷,讓玉泉山山寨做出反應,切斷與肅寧之間把柄的機會,被拖了過去。
    這卻是二人後知後覺,悔之晚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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