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兩人的無言並沒有能夠阻止蘇喆小朋友的熱情，他摸了摸畫框，感受上麵精致的鏤空花紋，又使勁抬了一下，他又問道：“爸爸媽媽，這是黃金的嗎？感覺好重哦。”
    “你這小身板能抬得起什麽，輕點，那是實木的，到時候把你媽媽的畫放進去，能提升整體質感的。”江韻陽也不阻攔，趴在老婆肩頭，笑著看向自家這大兒子，又低頭看了看蘇禦的肚子，想著這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你說那是實木的？這……會不會太奢侈了，實木的還得定期保養，我的畫都還沒畫完……”蘇禦一開始還沒注意，聽江韻陽這麽說，立馬有些著急。
    江韻陽卻無所謂的擺擺手，那點保養的錢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我專門谘詢過‘專家’來的，她說你的畫風是偏古樸自然的風格，實木畫框更為合適，至於成本問題，不要考慮，我就是要給你最好的。”
    蘇禦害羞的低下頭，不敢去看江韻陽灼灼的目光，不過蘇喆可不會就這樣消停的讓他們兩個談情說愛。
    “咦，這不是媽媽工作室裏的桌子嘛。”不等兩人說什麽，蘇喆又看向了展廳正中心複刻版的小畫室。
    眼看著蘇喆站在椅子上，還想要爬上那張堆滿了東西的桌子，江韻陽暗叫一聲“不好”，連忙上前把蘇喆抱了下來，哄著他上一邊玩去。
    蘇禦看了一會兒兩人的互動，又轉頭環視著這間展廳。
    她就這樣站在展廳中央，眼前是牆麵上燙金色的名字——蘇禦：星辰大海。燈光從她斜前方照過來，將蘇禦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地映在光潔的地板上。
    蘇禦以為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自己會哭，可眼眶隻是幹澀得發燙。
    五年前，離開雲城的那晚，那一晚的路燈似乎格外的亮。她也如今天這樣，站在藝術館的櫥窗前。
    那時，還在上學的她剛剛失去了自己的相依為命的父親，剛剛發現自己懷孕，臉上還是稚嫩的神色，但誰會想到她經曆的大起大落呢。
    蘇禦手裏攥著回老家的火車票，隔著玻璃望著裏麵正在布置展廳的工作人員。她至今還清晰的記得，裏麵的工作人員正在懸掛的那一幅巨大的抽象畫，鮮紅的顏料像血一樣潑灑在畫布上，就像自己被迫割裂的人生，真是個荒謬的想法，卻又那麽真實。
    “這裏原本是雲海間的a1展廳，”江韻陽的聲音混雜著蘇喆的笑聲從她身後傳來，“我記得當時看到過你的入學演講，將來想要在這裏辦展。”
    蘇禦手指微微蜷縮，這裏夢想，她當然記得。
    當時的蘇禦是多麽天真，以為隻要自己夠努力，隻要自己能夠一直畫下去，總有一天會帶著自己的作品走進這扇門的。
    可是後來呢，後來她接連經曆懷孕、父親離世、輟學、逃離雲城，當時的蘇禦狼狽不堪，連顏料都賣掉了，隻留下了當初父親給自己買的第一支畫筆，藏在行李箱的夾層最深處——就像藏著一個不敢再做、卻終究無法實現的夢。
    “後來我查過這裏的記錄，”江韻陽抱著孩子，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他走近了蘇禦，伸手按在她肩上，仿佛要給她力量一般，“你離開後的第三年，雲海間舉辦過青年藝術家扶持計劃……”
    蘇禦聽後，猛地轉頭看向江韻陽。
    江韻陽似乎早就料到了蘇禦的反應，聲音沉穩，繼續說道：“入選名單裏有你的名字，下麵有評委的評價，說看你的筆觸，好像有星星墜落的聲音，空靈生動。”
    這句話像一把刀子，緩慢地捅進蘇禦的心髒，鈍痛感忽然就傳遍了全身。她突然想起那年，在老家破舊的老屋裏，她一邊哄著哭鬧不止的蘇喆，一邊隨意翻看著手機上的新聞，上麵第一條新聞就是雲海間舉辦一場盛大的青年藝術家扶持計劃的展覽。
    當時，那條雲海間的推送通知就靜悄悄地躺在通知欄裏：「您好，青年藝術家蘇禦，請及時提交參展材料。」
    蘇禦眼含熱淚，抖著手點開，又立刻顫抖著關掉，截稿日期是前天，而她——早已連買畫布的錢都沒有了。
    “現在，你就站在這裏，”江韻陽的聲音很輕，連蘇喆都沒有再亂說話，神色平靜的趴在江韻陽身上，似乎也明白了這裏對於蘇禦的意義，“當初你沒能展出的畫，你本該得到的掌聲，雖然遲了些，但我想，還來得及，對吧？”
    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蘇禦終於崩潰般的蹲了下去，她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像是要按住那顆砰砰劇烈跳動著的心髒。
    原來年少時的夢想不會褪色，不會消失，它隻是被生活碾碎成沙，又隨著歲月滲進自己的血肉中，隻要稍一觸碰，就會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江韻陽和蘇喆都沉默著，兩人一起抱住了蘇禦。
    懷抱很暖，暖得讓蘇禦想起了那個改變一切的夜晚，也是這樣的溫度。父親的離世讓她義無反顧的留下孩子，即使要獨自承擔起所有的惶恐與未知，就是想要保留下這一點溫暖。
    “你看。”江韻陽指著手機屏幕。
    上麵是她和江韻陽還有蘇喆在雲頂度假村拍的照片，後麵是她畫的《新生》，畫的是破曉時分的雲頂溫泉。晨光穿透水霧，在畫布上凝成千萬點細碎的光點——像星辰，也像蘇禦此刻的眼淚。
    “這裏比你想象的還要好，”江韻陽單手熟練的捂住了蘇喆的眼睛，低頭吻去了蘇禦眼角的淚，“小禦，你的星空隻是遲到了，可從來沒有熄滅。”
    這一瞬間，
    窗外，夜幕降臨，雲城的燈火伴隨著蘇喆的抗議聲次第亮起，蘇禦發自真心的笑了起來，似乎當初的彷徨無措、顛沛流離，都是為了此刻的相遇，暖意彌漫至全身，她回抱住了自己的愛人和孩子。
    藝術館的玻璃倒影裏，那個曾經倉皇逃離的女孩終於挺直了脊背，走出了屬於她自己的星河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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