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難所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全息投影中，蘇明玥母親的身影清晰而又遙遠，她的聲音平靜，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鏡界’是一個能模擬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虛擬世界，它原本是為了研究人性本質而建立的。但金星聯邦總統將其武器化，意圖通過控製意識來重塑社會秩序。”
    畫麵中的女人，那位早已逝去的頂尖科學家，此刻目光穿越時空，帶著一絲悲憫與決絕。
    她停頓了片刻，每一個字的音節都變得無比沉重：“如果‘鏡界’真的重啟，那麽所有人都將成為它的實驗品。”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承宇的臉上血色盡褪。
    那兩個字——“鏡界”，像一把淬毒的鑰匙，猛地捅開他記憶深處最黑暗的門鎖。
    刹那間，天旋地轉，無數混亂的碎片在他腦海中炸開。
    冰冷的金屬手術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還有牆壁上那一行被利器深深鐫刻的血色文字——
    “鏡界第一號宿主”。
    他曾以為自己是“意識民主化”的實驗體，是一個為了崇高理想而被犧牲的個體。
    但現在，一個更恐怖、更屈辱的真相浮出水麵。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我不是人類……”他的聲音幹澀而顫抖，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破碎呻吟，“我……是他們的工具。”
    這句話讓蘇明玥心頭一緊，她想上前安慰，卻被他周身散發的絕望氣息逼退。
    她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顧承宇，仿佛構成他存在的基石在這一刻被徹底抽離，隻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就在這凝滯的氣氛中，周慕雲猛地抬起頭，他的手指在戰術平板上飛速劃過，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
    “找到了！”他低吼一聲，將屏幕轉向眾人，“u盤裏加密最深層的文件被我破解了！‘鏡界’的核心服務器，就隱藏在曼穀交易所的廢墟之下！”
    曼穀交易所！
    這個地名讓所有人的瞳孔都劇烈收縮。
    那裏曾是顧明軒最後的據點，一個充滿死亡與背叛的修羅場。
    周慕雲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那裏現在很可能已經被陳樹聲的克隆體殘部接管。他們守著服務器，等待金星聯邦的最終指令。我們必須立刻行動，趁他們還沒完全部署好，摧毀它！”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軍人特有的果決。
    “不行！”
    林景深冷靜而有力的聲音打斷了他。
    這位前戰略分析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如海。
    “我們對‘鏡界’的了解幾乎為零，對敵人目前的兵力部署、防禦體係一無所知。現在衝過去，不是勇敢，是自殺。”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情緒激動的周慕雲和失魂落魄的顧承宇，沉聲道：“我們現在太被動了，每一步都像在踩著敵人預設的陷阱。在行動之前，必須先搞清楚他們的底牌。”
    “等我們搞清楚，黃花菜都涼了！”周慕雲反駁道，“你知道‘鏡界’重啟意味著什麽嗎？”
    “我知道！”林景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正因為知道，我們才不能輸！一次都不能！”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避難所內剛剛被巨大危機凝聚起來的團結，似乎出現了第一道裂痕。
    就在這時，通訊頻道被緊急接通，唐婉焦急的臉龐出現在另一塊屏幕上。
    “緊急情報！”她的語速極快，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惶，“就在五分鍾前，除金星聯邦外的幾乎所有大國金融監管機構，聯合發布了‘道德ai禁令’，宣布將嚴格禁止任何未經授權批準的強人工智能係統參與金融市場運作！”
    這本該是個好消息，意味著世界各國已經意識到了危機。
    然而，唐婉接下來的話卻將眾人打入了更深的冰窟。
    “但是……就在禁令發布的同時，金星聯邦公開宣布，將立刻在全球範圍內啟用‘鏡界測試版’係統！”
    唐婉深吸一口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音：“他們宣稱，此舉並非為了操縱市場，而是為了對全球資本市場的‘道德指數’進行一次全麵的壓力評估。評估結果，將向全世界公開。”
    死一般的寂靜。
    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用“評估道德指數”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行“控製全球意識”之實。
    金星聯邦根本不在乎各國的禁令，他們直接掀了桌子，將整個地球都變成了他們的測試場！
    “鏡界”的上線，已經不是一個未來的威脅，而是一個正在發生的現實。
    倒計時，已經開始了。
    “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是安雅所在的生命維持艙傳來的。
    蘇明玥一個箭步衝了過去，隻見顯示屏上的所有數據都在迅速下滑，最終歸於一條平緩的直線，旁邊亮起了紅色的警示燈——“數據休眠”。
    “安雅！”蘇明玥拍打著安全艙的觀察窗，但裏麵那個金發的少女依舊雙目緊閉，麵容安詳，仿佛隻是睡著了。
    但蘇明玥知道，情況遠比這嚴重。
    這不同於之前的任何一次昏迷，安雅的生命體征雖然穩定，但她的意識信號……徹底消失了。
    仿佛她的靈魂被從這具軀殼中剝離，進入了一個無法被任何設備探知的維度。
    “沒用的。”林景深檢查完數據，疲憊地搖了搖頭，“她的狀態很奇特，像是主動切斷了與這個世界的鏈接。我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蘇明玥無力地靠在安全艙上，巨大的無力感籠罩了她。
    母親留下的警告，顧承宇的崩潰，全球性的危機，現在連安雅也……一樁樁一件件，像一座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將安雅安置妥當，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休息隔間。
    臨睡前，筋疲力盡的她幾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昏沉。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邊緣，一個微弱而又熟悉的聲音，仿佛跨越了無盡的數據之海，在她耳邊悄然響起。
    “要相信……他還在。”
    是安雅的聲音！
    蘇明玥猛然驚醒，心髒狂跳。
    她環顧四周，隔間裏空無一人，那聲音仿佛隻是一場幻覺。
    但那句話卻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腦海裏。
    他還在……他是誰？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顧承宇！
    安雅是在告訴她，在那個被稱為“宿主”和“工具”的軀殼裏，真正的顧承宇，那個她所認識的顧承宇，他的自我意識，還沒有被完全吞噬！
    深夜，避難所陷入了寂靜，隻有儀器運轉的微光在黑暗中閃爍。
    顧承宇蜷縮在冰冷的行軍床上，無法入眠。
    他閉上眼，就是那麵刻著血字的牆。
    他睜開眼，就是同伴們或擔憂或複雜的目光。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暴露在所有人麵前的怪物，一個隨時可能失控的炸彈。
    疲憊最終戰勝了恐懼，他沉沉睡去，墜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這一次，不再是混亂的碎片，而是一段完整得可怕的記憶。
    他看到了自己，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穿著一身潔白的病號服，安靜地坐在一間同樣潔白的實驗室裏。
    房間裏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他的對麵，坐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眉眼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但看著他的眼神，卻出奇地溫和，甚至帶著一絲……親近。
    顧承宇在夢中感到一陣窒息，因為他認出了那張臉。
    是顧明軒。
    一個年輕的，還沒有被仇恨和瘋狂扭曲的顧明軒。
    夢境中，年幼的自己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反而像是在麵對一位熟悉的老師。
    隻聽見那個年輕的顧明軒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刀，深深地鑿進顧承宇的靈魂深處。
    “你是特殊的，也是唯一能承載‘鏡界’的人。”
    他的目光緊緊鎖定著年幼的顧承宇，帶著一種沉重的期許。
    “所以，你要學會控製它，而不是被它控製。”
    轟——
    這句話，像一道貫穿天地的驚雷，在他混亂的意識世界裏猛然炸響。
    那個他一直以為是宿敵，是將他推入深淵的罪魁禍首，竟然曾經是他最親近的導師？
    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瞬間撕裂了他二十多年來建立的所有認知。
    記憶的洪流開始倒灌，無數被塵封的畫麵開始鬆動，整個夢境世界都在這劇烈的衝擊下開始劇烈地搖晃、崩塌。
    熟悉的麵孔變得陌生，敵人的定義開始模糊，他一直以來所堅信的一切，都在此刻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