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共情崩塌,心跳為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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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是這個星球全新的脈搏。
    從新海市到新約城,從極北的科考站到赤道的熱帶雨林,一場無聲的瘟疫正以地殼為媒介,向全球每一個角落蔓延。
    人們稱之為“冷漠潮”。
    新海市第一人民醫院,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發高燒的孩子,跪在急診室門口,哭聲嘶啞,額頭磕出了血。
    然而,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卻像沒有看見她一樣,眼神空洞,步履機械。
    他們討論著最新的醫學期刊,安排著下一場無關痛癢的會議,卻對近在咫尺的生命哀嚎充耳不聞。
    千裏之外的公路上,一場慘烈的車禍剛剛發生,變形的車體裏卡著垂死的傷員。
    路過的車輛沒有一輛停下,司機們甚至懶得多看一眼,隻是麻木地繞開障礙,繼續前行。
    社交網絡上,暴力視頻的點擊率呈指數級增長,但評論區裏沒有憤怒,沒有譴責,隻有一串串毫無意義的“已閱”和“路過”。
    親情、友情、愛情……人類社會賴以維生的情感紐帶,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溶解。
    “最終確認,全球共情神經反射平均活躍度,下降百分之八十九。”蘇明玥的聲音冰冷得像一台機器,她蒼白的指尖在全息屏幕上劃過,海量的數據洪流在她眼中卻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這裏是“天穹”計劃的地下總指揮部,人類對抗危機的最後堡壘。
    但此刻,堡壘內部也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安靜。
    “是陳樹聲……”她喃喃自語,眼中終於透出一絲刻骨的寒意,“他啟動了鍾樓的最終協議,那不是武器,是……格式化。”
    震蕩波的源頭,直指城市中心那座名為“永恒”的巨型鍾樓。
    陳樹聲正通過它,向整個地殼板塊廣播一種特定頻率——一種旨在與支撐人類共情的量子糾纏產生共振並使其失效的頻率。
    他要將人類,變回隻會追求生存與利益的野獸。
    “滴答……滴答……”
    隔離觀察室內,林景深靠牆而坐,靜靜地聽著自己腕上監測儀發出的平穩聲響。
    他的心髒在跳動,血液在奔流,身體的每一項指標都完美無過。
    他是“哨兵”計劃的最高傑作,經過基因優化的超級戰士,對能量波動有著超乎常人的敏感。
    也正因如此,他是第一批被陳樹聲的“靜默頻率”深度感染的人。
    他閉上眼,努力回想蘇明玥的臉。
    那張他曾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臉龐,此刻在他腦海中隻是一張清晰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照片。
    他記得她的每一個微笑,記得她皺眉時的倔強,記得她手指劃過他掌心的溫度。
    他記得所有關於“愛”的數據。
    但他感覺不到了。
    那種看到她時會漏跳一拍的心悸,那種聽見她聲音時會從心底湧出的暖流,那種想要將她擁入懷中、抵禦全世界的衝動……全都消失了。
    隻剩下邏輯層麵的認知:“我愛蘇明玥。”
    這認知像一行冰冷的代碼,懸浮在他空洞的意識裏。
    “不……”他低聲嘶吼,聲音沙啞。這不對。
    他猛地從腰間拔出戰術匕首,那鋒利的刃口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寒芒。
    他沒有絲毫猶豫,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手手掌上劃下。
    皮肉翻卷,鮮紅的血液立刻湧了出來,順著掌紋蜿蜒滴落。
    痛覺信號清晰地傳遞到大腦皮層,神經元在尖叫著“警告”。
    可他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隻是漠然地看著那道猙獰的傷口。
    痛,也變成了一種數據。
    “痛是假的……”他喃喃自語,然後緩緩地、用力地攥緊了流血的拳頭,感受著血液從指縫間被擠壓出來的黏膩觸感。
    他的目光穿透了隔離室的強化玻璃,仿佛看到了遠在指揮中心的蘇明玥。
    “……但我想握住你的手——”他一字一頓,用盡全身力氣去驅動那份僅存的執念,“這總該是真的。”
    就在此時,指揮部的另一端,重型機械維護區,顧承宇正站在一台巨大的能量諧振器前。
    他胸口處的衣物下,閃爍著幽藍色的微光。
    那是他的心髒——一顆由生物合金與神經元接口構成的機械心髒。
    “承宇!你在幹什麽?快停下!核心過載會把你一起撕碎的!”通訊頻道裏傳來同事焦急的吼聲。
    顧承宇沒有理會,他修長的手指在控製台上飛快地敲擊著,解鎖了一道又一道加密的權限。
    屏幕上,代表他生命體征的曲線開始劇烈地、不規則地跳動,仿佛在演奏一曲狂亂的終章。
    他啟動了這顆心髒的“終極協議”——【天鵝之歌】。
    協議一旦啟動,這顆精密的心髒將不再是維生裝置,而是會轉化為一個移動的共振源,將內部儲存的所有生物電能,逆向轉化為一道穩定情感的共振波,向外發射。
    這是他秘密為蘇明玥準備的最後底牌,一道能暫時抵禦“冷漠潮”的堤壩。
    代價是,他的生命。
    “警告!生物核心能量泄露百分之五十!”
    “警告!神經連接協議即將崩潰!”
    刺耳的警報聲中,顧承宇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釋然的微笑。
    他抬起頭,看向監控攝像頭,仿佛能透過那冰冷的鏡頭,看到他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身影。
    他的聲音通過即將中斷的內部線路,傳向了指揮中心,帶著電流的雜音和最後的氣息,清晰地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也響在正準備進入深層意識連接的蘇明玥耳邊。
    “明玥……我的心髒不是機器……”
    信號中斷前的最後一秒,他輕聲說道:
    “它是從十六歲那年,看見你對我微笑時,就再也沒停過的跳動。”
    轟——!
    一道柔和的藍色光波以機械區為中心轟然擴散,所過之處,人們麻木的眼神中,第一次重新泛起了些許迷茫與掙紮。
    顧承宇用自己的生命,為蘇明玥爭取到了寶貴的幾分鍾。
    蘇明玥雙眼赤紅,但她沒有時間悲傷。
    她猛地躺入意識潛航艙,冰冷的神經探針刺入她的後頸。
    “鏈接開始,目標:第三密鑰,啟動方式!”
    世界在瞬間崩解,化作無數光怪陸離的數據流。
    當一切重歸穩定時,蘇明玥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廢墟之上。
    這裏是她母親當年進行最終實驗的地下實驗室,但此刻,所有的儀器都已破碎,牆壁上布滿了龜裂的痕跡,仿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大戰。
    一個身影背對著她,站在廢墟的中央。
    他緩緩轉過身,那張臉,和陳樹聲一模一樣,卻又帶著一種更加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
    “歡迎,我‘失敗’的複製品。”陳樹聲的意識投影冷笑著,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你母親真是個天真的女人,她從我的基因藍圖中剝離了她認為的‘缺陷’,試圖創造一個完美的、充滿‘愛’的你來對抗我。”
    他向前一步,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可她不懂。痛苦,才是進化的唯一階梯。沒有經曆過被背叛、被拋棄、被碾碎所有尊嚴的絕望,你又怎麽可能理解力量的真諦?你不過是一個在溫室裏被精心嗬護的、沒有靈魂的軀殼。”
    蘇明玥握緊了拳頭,強大的精神能量在她周圍凝聚,幾乎要將整個意識空間撕裂。
    她可以輕易地將眼前這個投影抹殺。
    但她沒有。
    她想起了顧承宇最後的微笑,想起了林景深那自我傷害的決絕。
    力量?不,那不是答案。
    她緩緩鬆開了拳頭,凝聚的能量也隨之消散。
    她抬起頭,直視著陳樹聲的投影,眼中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
    “你錯了。”
    下一秒,她主動敞開了自己所有的記憶屏障。
    一幕幕畫麵如同潮水般湧出,不再是她一個人的記憶,而是整個意識空間都在見證她的過去。
    那是一個漆黑的雨夜,最好的朋友為了一個晉升名額,將她的所有心血據為己有,她被上司當眾羞辱,獨自一人走在冰冷的雨中,全世界的燈火,沒有一盞為她而亮。
    那是升職失敗後的街角,她看著櫥窗裏自己落魄的倒影,胃裏空空如也,卻連一碗熱麵的錢都舍不得花。
    那是母親消失後的實驗室,她抱著母親留下的、冰冷的實驗筆記,獨自一人縮在角落裏,無聲地哭泣,直到天明。
    被背叛的痛苦,被拋棄的孤獨,失去至親的絕望……一樁樁,一件件,那些被她深深埋藏的創傷,此刻被她毫無保留地、赤裸裸地展示在陳樹聲的麵前。
    陳樹聲的投影第一次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溫室裏的花朵,卻沒想到看到了一片傷痕累累的荒原。
    蘇明玥向前一步,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狠狠地撞擊著陳樹聲的邏輯。
    “你說痛苦推動進化?你說得對,這些痛苦,每一件都足以將人摧毀!”她的聲音顫抖著,眼中淚光閃爍,“可你知道嗎?在那個雨夜,是一個陌生的清潔工阿姨,遞給了我一把傘!在那個街角,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把她唯一的棒棒糖塞進了我的手心!在實驗室裏,是顧承宇和林景深,他們笨拙地陪了我三天三夜,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地陪著!”
    她對著陳樹聲的投影,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出聲:
    “真正讓人從深淵裏站起來的,從來不是痛苦本身!是有人願意在你倒下時,為你哭出聲!是那份感同身受的溫暖,是哪怕全世界都拋棄你,也總有一雙手願意伸向你的希望!”
    “這,才是人類!”
    話音落下,整個意識空間劇烈震動。
    然而,她期待的“第三密鑰”並沒有啟動。
    她的理論是正確的,但似乎還缺少一個最終的“扳機”。
    陳樹聲的投影在震動中扭曲,他臉上的錯愕化為猙獰:“天真!你的眼淚,你的共情,在這種絕對的力量麵前,毫無意義……”
    就在此時,現實世界中,林景深猛地撞開了隔離室的大門!
    顧承宇燃盡生命換來的藍色光波正在飛速消退,“冷漠潮”的頻率再度占據上風。
    他看著潛航艙中緊閉雙眼、眉頭緊鎖的蘇明玥,瞬間明白了什麽。
    理論需要驗證,鑰匙需要催化劑。
    他沒有絲毫猶豫,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衝破所有人的阻攔,一頭撞進了那座不斷向外釋放“靜默頻率”的震蕩核心區!
    “林景深!回來!”
    “危險!能量過載會讓你瞬間氣化!”
    戰友們的吼聲被他甩在身後。
    恐怖的震蕩波能量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瘋狂地刺入他的身體。
    他的基因改造體,此刻成了最完美的能量導體,將那些足以抹除人性的品素,盡數吸入自己體內。
    “呃啊啊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席卷了他每一個細胞,他的身體表麵開始出現電弧,肌肉、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然而,在無盡的痛苦中,那被剝離的情感,卻像是被這極致的痛苦重新激活了一般,洶湧地回到了他的心中。
    對蘇明玥的愛,擔憂,以及……心痛。
    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指揮中心的方向,視線早已被鮮血和能量電弧模糊。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他布滿血絲的眼角滑落。
    “明玥……”
    他的聲音通過殘存的內骨骼通訊器,微弱卻清晰地傳到了蘇明玥的耳中。
    “你看……”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還在……為你流淚。”
    那滴混合著血與淚的液體,啪嗒一聲,落在了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就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以林景深的身體為中心,一股截然相反的共振波悍然爆發!
    那不是藍色的,也不是任何冰冷的顏色,而是一種宛如初生太陽般的、溫暖而璀璨的金色!
    一道道金色的光脈從他跪倒的地方蔓延而出,如同活著的神經網絡,迅速逆轉了“靜默頻率”的侵蝕。
    街頭的路人停下了腳步,眼神中恢複了神采;醫院裏的醫生猛然驚醒,衝向了那個早已昏厥的母親和孩子。
    而在蘇明玥的意識深處,在那片廢墟之上,伴隨著林景深最後的話語和那滴淚的共鳴,她感知到了。
    那把名為“共情”的第三密鑰,在她的靈魂最深處,終於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噠”聲。
    鑰匙,緩緩轉動了。
    蘇明玥猛地睜開雙眼,潛航艙自動打開。
    她看到了指揮中心裏人們臉上劫後餘生的狂喜與悲慟,也看到了那道從震蕩核心區蔓延而出的、無比刺眼的金色光脈。
    那光芒,源自林景深最後倒下的地方,像一條通往地獄或天堂的道路,筆直地、堅定地,一路延伸,最終沒入了城市中心那座巨型鍾樓的最底層。
    蘇明玥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她明白了。
    那裏,就是陳樹聲的本體所在。
    那裏,就是這場戰爭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