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凰火燃夜,非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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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光脈在蘇明玥腳下延伸,猶如一條通往地獄或天堂的朝聖之路。
    她踏著這光,一步步走入鍾樓的最底層,這裏是整個城市“絕對理性”的心髒,也是陳樹聲為自己精心打造的墳墓。
    空氣冷得像凝固的深海,每一粒塵埃都遵循著最嚴格的物理法則,靜止不動。
    中央,那個由純粹黑色晶體構成的軀殼靜靜矗立,它有著陳樹聲的麵容,卻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溫度和雜質。
    構成軀殼的每一片晶體,都閃爍著冰冷而精確的計算光芒。
    “你來了。”黑晶軀殼發出聲音,不是通過聲帶振動,而是直接在空間中引發的規則共鳴,精準地傳入蘇明玥的耳膜。
    “我計算過一千三百七十四種你可能采取的攻擊方式,但你選擇了最無效的一種——走進我的領域。”
    蘇明玥沒有看他,目光掃過那些連接著整個城市神經網絡的黑晶管道,它們像猙獰的血管,將“秩序”的毒素泵入每一個角落。
    “你贏了。”黑晶陳樹聲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近乎憐憫的優越感,“你看,林景深、顧承宇,他們都因情緒的衝動而走向毀滅。情緒是混亂的源頭,是文明肌體上的致命病毒。你靠著它走到了最後,卻也證明了它的失敗。你贏了情緒,可秩序才是永恒。”
    他緩緩抬起一隻完全由黑晶構成的手臂,掌心浮現出宇宙星辰般璀璨而冰冷的數據流。
    “別擔心,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我會在下一個文明重啟時,在基因源頭徹底刪除‘愛’這個最不穩定的bug。一個沒有痛苦,沒有非理性衝動的完美文明,將從我的手中誕生。”
    蘇明玥終於抬起眼,那雙曾盛滿迷茫與痛苦的眸子,此刻卻清澈得可怕。
    她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仇恨。
    她笑了,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冰錐,刺破了這片死寂。
    “陳樹聲,你最大的錯誤,不是低估了愛,而是你從未真正理解過它。”
    話音未落,她沒有發動任何形式的物理攻擊。
    她隻是閉上眼睛,將自己作為“第三密鑰”的核心能力——“意識共生”,毫無保留地,以最大功率,向著全球每一個殘存的意識體,轟然開啟!
    這不是攻擊,是分享。
    刹那間,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金色暖流,以蘇明玥為中心,沿著那些黑晶管道逆流而上,衝破鍾樓的束縛,化作無形的精神風暴,席卷了整個世界!
    全球各地,那些眼神空洞,行動如機器般精確的人們,身體猛地一震。
    他們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被植入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那是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
    一個年輕的女孩抱著一疊被淋濕的論文稿,狼狽地站在摩天大樓下,渾身冰冷,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是她的心血,是她通往夢想的階梯,卻因為一場意外的商業打壓,被駁回,被嘲笑,被棄如敝履。
    世界在她眼前崩塌,隻剩下無盡的黑暗與寒冷。
    就在這時,一把傘出現在她的頭頂。
    林景深,那個總是溫和笑著的學長,站在雨中,自己的半邊身子早已濕透。
    他從懷裏掏出一份用防水袋精心包裹的文件,遞到她麵前。
    “你的答辯稿,我猜到他們會動手腳,提前備份了一份。”
    女孩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話。
    他沒有多餘的安慰,隻是看著她的眼睛,用一種無比鄭重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蘇明玥,記住,你所有的努力,你所有的才華,你值得更好的未來。別讓任何人告訴你,你不行。”
    他為了這句話,在公司樓下,等了整整四個小時。
    這段記憶,就像一顆投入極寒冰湖的石子,瞬間激起萬丈波瀾。
    新海市的街頭,一個正在精確計算紅綠燈秒數的男人,眼角毫無征兆地滑下一滴滾燙的淚水。
    他想起了妻子在病床前,握著他的手,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下輩子,我們早點遇到”。
    北歐的冰原基地裏,一個正在執行“最優生存方案”的女科學家,撫摸著胸口,那裏曾為她夭折的孩子劇烈疼痛過。
    廢棄的戰場上,一個麻木清理著同伴遺骸的士兵,腦海裏閃過與戰友分享最後一塊壓縮餅幹的畫麵,那粗糙的口感,此刻卻甜得發齁。
    “你值得……”
    這三個字,仿佛一句解開永恒詛咒的咒語。
    被“絕對理性”強行凍結在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情感,那些被定義為“無用”、“累贅”、“bug”的愛、思念、悲傷、喜悅……在這一刻,集體複蘇!
    人們心中那層堅硬的冰殼,開始出現第一道裂紋。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無數道!
    “啊——”
    黑晶陳樹聲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
    這股席卷全球的共情洪流,對他來說,比任何物理攻擊都更加致命。
    構成他身體的黑晶,是純粹秩序的結晶,它們無法理解,更無法承受這股龐雜、混亂、卻又蘊含著無窮力量的情感衝擊!
    他的黑晶軀殼表麵,開始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
    “不……不可能!弱點……這明明是弱點!”他嘶吼著,試圖加大震蕩器的功率,重新壓製全球的情緒波動。
    就在此時,一道燃燒著生命最後光焰的身影,從鍾樓的廢墟中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是林景深。
    他渾身是血,基因鏈已經瀕臨崩潰,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場雨,感受到了蘇明玥的決心,感受到了全世界正在蘇醒的心跳。
    他笑了,一如那個雨夜,溫柔而堅定。
    他望向鍾樓核心那顆因為過載而忽明忽暗的黑晶核心,又看了一眼遠處閉著眼的蘇明玥。
    “陳樹聲……你永遠不會懂……”他低聲說,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你說人性是弱點?可正是這該死的弱點,讓我明知會死,還想……再為你護住哪怕一秒。”
    他用盡最後的基因能量,整個人化作一道璀璨到極致的金色流星,決絕地撞向了黑晶核心!
    “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片極致的光。
    林景深的身體在光芒中寸寸碎裂,沒有化為血肉,而是分解成億萬個溫暖的金色光點。
    這些光點沒有消散,而是奇跡般地融入了那場席卷全球的意識共振場中,將那場共情的洪流,瞬間催化成了淹沒一切的情感海嘯!
    如果說蘇明玥的記憶是火種,那麽林景深的犧牲,就是傾倒而下的滾油!
    全球共振,達到了頂峰!
    同一時刻,蘇明玥的意識空間裏,一切喧囂都已遠去。
    她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麵前,是母親安雅那道模糊的殘影。
    “媽媽。”她輕聲開口,像個終於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安雅的殘影微笑著看著她,眼中滿是溫柔與驕傲。
    蘇明玥凝視著母親,問出了那個困擾了她一生的問題:“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你還會選擇……把我生下來嗎?即使知道我隻是一個‘鑰匙’,會經曆這麽多痛苦?”
    安雅的笑容愈發柔和,她伸出由光芒組成的手,輕輕拂過蘇明玥的臉頰。
    “會。我的玥玥。”她的聲音空靈而溫暖,是蘇明玥記憶中最安穩的港灣,“因為,你是第一個。第一個不是依靠冰冷的程序,而是憑借自己的‘愛’,走完了全部旅程的人。你證明了我的選擇,沒有錯。”
    話音落下,安雅的殘影化作點點流光,微笑著消散。
    也就在這一瞬,蘇明玥體內,那沉寂的最後一道枷鎖,轟然解開。
    第三密鑰,徹底激活!
    外界,鍾樓底層。
    黑晶陳樹聲的軀殼在無窮無盡的共情洪流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構成他身體的每一塊晶體都在劇烈震顫,然後,從林景深撞擊的核心處開始,一寸寸崩解、粉碎,化為烏有的數據塵埃。
    “不……一個沒有痛苦的文明……一個不懂得割舍的文明……活不久的!!”
    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充滿了不甘與惡毒的詛咒。
    話音未落,整個鍾樓的地基開始塌陷,這座象征著冰冷秩序的巨塔,帶著那台被徹底摧毀的震蕩器,緩緩沉入了幽深的海底,激起滔天巨浪,又迅速歸於平靜。
    仿佛一場漫長的噩夢,終於醒來。
    城市裏,一盞、兩盞、成千上萬盞燈光,在沉寂了許久之後,重新亮起,匯成一片溫暖的星河。
    街頭巷尾,人們不再麻木,他們相擁而泣,釋放著積壓已久的悲歡。
    哭聲與笑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屬於“人”的樂章。
    半個月後,雲港之巔。
    所謂的慶功宴,沒有一絲歡笑。
    所有人都沉浸在對逝者的哀悼與對未來的迷茫中。
    蘇明玥獨自一人站在天台的邊緣,晚風吹動著她的長發。
    她沒有去看下方的燈火輝煌,隻是靜靜地摩挲著手中那枚冰冷的金屬殘片。
    那是顧承宇留下的,機械心髒的一部分。
    林景深化作了光,融入了所有人的記憶裏。
    而顧承宇,隻剩下這塊冰冷的鐵。
    她握緊殘片,試圖從中感受那份曾經熾熱的守護。
    就在這時,她的意識深處,那因為第三密鑰激活而變得無比敏銳的感知力,忽然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浩瀚的異樣波動。
    這股波動,不屬於地球上任何已知的能量形式。
    它古老、宏大,帶著一種超越維度的冷漠。
    她的心猛地一跳,精神力瞬間鎖定了波動的源頭——北極,那片萬年不化的永凍冰層之下。
    一幅畫麵,如同衛星直連般,清晰地投射在她的腦海裏。
    在深達數千米的冰層之下,一座巨大到無法想象的純黑色立方體結構,正從地殼深處,以一種極為緩慢,卻又無可阻擋的姿態,緩緩升起。
    它的表麵光滑如鏡,沒有任何人類文明的痕跡。
    就在蘇明玥“看”到它的瞬間,立方體的表麵,無聲地浮現出一行由未知光芒構成的古老文字。
    她看不懂那文字,但那文字所代表的含義,卻像烙印一樣,直接銘刻進了她的意識裏。
    “第7號篩選文名,通過。”
    蘇明玥猛地睜開眼睛,瞳孔劇烈收縮。
    手中的金屬殘片,幾乎要被她捏碎。
    她遙望著北方的天際,一股比麵對陳樹聲時更加刺骨的寒意,從脊椎一路攀升到天靈蓋。
    她閉上眼,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
    “原來我們……從來不是唯一的試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