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剪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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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之內,空氣仿佛被抽幹,凝滯成一塊沉重的玻璃,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的目光,或輕蔑,或好奇,或憐憫,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證人席的蘇明玥身上。
    她的對麵,林氏家族的律師團氣定神閑,那是一種基於權力和資源的絕對自信,他們相信,任何真相在絕對的資本麵前,都不過是能被輕易碾碎的塵埃。
    蘇明玥的律師,一位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氣,向法官沉聲道“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有新的證據提交。”
    此言一出,林氏的首席律師眉毛輕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
    又是垂死掙紮。
    然而,當蘇明玥從隨身的文件袋裏拿出一個小巧的數字錄音筆時,那抹譏諷僵在了臉上。
    她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平靜地將錄音筆交給法警。
    “請求當庭播放。”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麵,激起層層漣漪。
    法官略一思忖,點頭應允。
    “滋——”
    一聲輕微的電流聲後,一個蒼老、疲憊,卻依舊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從法庭的揚聲器中流淌出來,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實驗的初衷,是完美的,是超越時代的。我們試圖解決意識的永續性問題,用一個更強健的‘容器’去承載一個珍貴的‘核心’。雙胞胎是最好的載體,基因的無限趨同性,能最大限度降低排異反應。原計劃,是隻保留一個人的意識,另一個……會成為她完美的影子,一個沒有自我,隻有本能的守護者。”
    林景深的叔父,那個在家族中德高望重,此刻卻因病缺席審判的老人,他的聲音在莊嚴肅穆的法庭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但我們低估了人心,尤其是蘇明心。那個孩子……她太敏銳了。她察覺到了妹妹的意識正在被剝離、消融。在最後一次‘同步’前,她主動放棄了抵抗,甚至……是主動迎合。她說,她願意成為姐姐,隻要能讓妹妹活下去。她說,如果必須有一個人消失,她選擇保護那個更脆弱的。”
    錄音裏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聲歎息裏,充滿了造物主麵對失控作品時的無力與悔恨。
    “實驗被迫調整,從‘意識覆蓋’,變成了‘人格分流’。我們給了蘇明玥活下去的機會,卻也給了蘇明心留下的縫隙。一個身體裏,兩個被撕裂的靈魂……我們以為自己是神,可以隨意拚湊刪改生命的藍圖……”
    最後,是長久的沉默,久到讓人以為錄音已經結束。
    就在這時,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輕得像一聲夢囈,卻重如千鈞。
    “我們造了神,卻忘了,人有權拒絕被造。”
    錄音結束。
    法庭內,死一般的寂靜。
    林氏律師團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那份固若金湯的自信,頃刻間土崩瓦解。
    蘇明玥站起身,將一份打印好的聲明遞交給法官。
    她的目光掃過旁聽席上那些震驚、恐懼、不可置信的麵孔,最終,落在了空無一人的被告席方向。
    “我不需要他們的承認,來證明我的存在。”她的聲音清亮而決絕,擲地有聲,“但我需要它,來終結他們的權力。”
    同一時刻,數百公裏外的最高議事廳。
    法案的終審辯論已進入白熱化階段。
    反對派議員正口若懸河地陳述著《心理人權法案》可能帶來的社會資源擠兌和法律界定模糊等問題,他們的數據模型和案例分析,聽上去無懈可擊。
    輪到顧承宇發言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拿出一份更詳盡、更具說服力的數據報告來反擊。
    但他沒有。
    他緩緩走到發言台前,將手邊厚厚一遝文件推到一旁,隻拿起一張薄薄的紙。
    整個議事廳的喧囂,仿佛都在他這個反常的動作中安靜下來。
    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垂眸,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調,朗讀起來。
    “《群體心理創傷白皮書》,開篇。”
    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清晰而沉穩。
    “《群體心理創傷白皮書》開篇寫道‘我們曾被定義為瘋子、騙子、妄想者。我們的記憶被稱作幻覺,我們的痛苦被視作矯情,我們的求救被當成博取同情的表演。長久以來,我們活在一個需要向外界乞求信任才能證明自身清白的世界裏。今天,我們站在這裏,不是為了被相信,而是為了宣告——我們的痛苦,無需許可。’”
    沒有激昂的語調,沒有複雜的論證,隻有最平實、最沉痛的陳述。
    那段文字,像一根無形的針,刺破了所有冠冕堂皇的理論外衣,直抵人內心最柔軟也最不容侵犯的地方。
    議事廳內,鴉雀無聲。
    之前還在滔滔不絕的反對派議員,此刻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投票開始。
    電子屏幕上的數字瘋狂跳動,支持與反對的票數交替上升,每一次刷新都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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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當計票結束,碩大的“通過”二字亮起時,整個議事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心理人權法案》,這部分割了時代,為無數沉默的靈魂正名的法案,在這一刻,正式成為律法。
    顧承宇站在台前,深深鞠躬。
    閃光燈如暴雨般落下,他卻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西裝內袋裏,拿出了一份折疊整齊的文件。
    那是他與蘇明玥的婚前協議。
    曾經,這是他束縛她的枷鎖,也是他自以為是的保護。
    他沒有絲毫猶豫,當眾將它撕得粉碎。
    紙屑紛飛,像一場遲來的雪。
    他走到窗邊,用打火機點燃了其中最大的一片,看著它在小小的火光中蜷曲、焦黑,化為灰燼。
    火光映照著他如釋重負的側臉,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自由了。”
    這自由,是給她的,也是給自己的。
    消息以光速傳遍世界。
    林景深是在前往警局的路上,從手機上看到法案通過的新聞的。
    他麵無表情,隻是將車速又加快了幾分。
    他沒有去法庭,因為他知道,蘇明玥需要的不是他的當場支持,而是他釜底抽薪的行動。
    他將叔父錄音的完整版,連同自己整理出的所有內部資料,一並交由警方,以林氏集團繼承人的身份,正式申請對“雙胞胎替換實驗”相關責任人立案調查。
    走出警局,他沒有片刻停留,直接驅車趕往了城郊的一片空地。
    在這裏,“明心記憶修複中心”即將奠基。
    在臨時搭建的發布會台上,麵對無數媒體的長槍短炮,林景深宣布,將以個人名義成立“明心司法監督基金”,所有資金由他一人承擔,基金的監督委員會,將由“實驗”幸存者代表組成,全程監督案件的司法進展,確保每一個環節都公開透明。
    “我曾以為愛是占有,是規劃,是自以為是的保護。”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得很遠,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與沉痛,“後來我才懂得,真正的愛,是放手,是尊重,是傾盡所有,去讓她成為她自己,而不是我想要的樣子。”
    台下,人群之中,蘇明玥靜靜地站著。
    她聽完了他的話,在所有人或同情或讚賞的目光中,第一次,主動地,一步步向他走去。
    她走到他麵前,在他錯愕的眼神中,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那隻手冰冷而僵硬,卻在她溫熱的掌心下,微微顫抖。
    “謝謝你,”她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他聽清,“讓我回來。”
    日內瓦,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特別會議現場。
    葉小棠一身幹練的職業裝,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她的身後,是巨大的電子屏幕。
    她剛剛結束了一場長達四十分鍾的演講,以“聲音樹”項目收集到的上萬份一手資料為依據,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地論證了將“心理操控”正式納入《反酷刑公約》解釋範圍的必要性與緊迫性。
    在演講的最後,她沒有總結陳詞,而是轉身,指向身後的屏幕。
    屏幕上,“聲音樹”的直播畫麵被切了進來。
    那棵由無數聲波匯聚而成的大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長著,新的枝椏不斷冒出,每一條都代表著一個剛剛上傳的,屬於幸存者的聲音。
    “就在我們開會的這段時間裏,”葉小棠的聲音冷靜而有力,“全球已有137位新的受害者,鼓起勇氣,對著我們的平台說出了‘我沒瘋’這三個字。這個數字,不是終點,它將成為我們衡量文明與野蠻的,新的標準的。”
    全場靜默,隨後,掌聲如潮。
    會議結束後,她疲憊地坐在休息室裏,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的地址,是那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亮起的,陸子軒唯一沒有注銷的私人郵箱。
    郵件裏沒有稱呼,沒有問候,隻有一行字。
    “你一直是最響亮的那個聲音。”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落下,砸在屏幕上,暈開了那行字。
    “沉默檔案館”的開館儀式,選擇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這裏沒有剪彩,沒有冗長的致辭,隻有一個名為“百人共述計劃”的啟動環節。
    蘇明心是第一個走上台的人。
    她穿著簡單的白裙,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她看著台下和直播鏡頭前億萬的觀眾,拿起了話筒。
    “我是蘇明心。我曾被抹去,但我選擇留下。”
    一句話,僅此而已。
    卻像一聲驚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響。
    直播平台的彈幕瞬間被“蘇明心”三個字淹沒,觀看人數突破了曆史記錄。
    儀式結束,蘇明玥陪著她回到後台。
    蘇明心拿出自己的手機,在姐姐的注視下,找到了那個名為“lightanchor”(光明錨點)的應急協議。
    這個由陸子軒編寫,能在她意識紊亂時強製穩定她心率和生理機能的程序,曾是她賴以存活的最後一道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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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指懸停在“卸載”鍵上,片刻後,決然按下。
    “確定卸載此應用?”
    “確定。”
    她做完這一切,抬起頭,對蘇明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裏,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釋然。
    “現在,”她說,“我靠自己的心跳活著。”
    黃昏時分,蘇明玥獨自一人回到了那間改變了她一生的童年藥房。
    藥房早已廢棄,布滿了灰塵。
    她走到那個熟悉的櫃台前,從角落裏,找到了幾粒被遺忘的,淡藍色藥片的殘渣。
    她將這些殘渣,連同那支播放過無數次的錄音帶,一同小心翼翼地封入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中。
    然後,她帶著瓶子,來到城市中央的廣場,在那棵已經成為新地標的“生音樹”下,將它深深埋入中央的土壤裏。
    埋葬過去,迎接新生。
    她直起身,轉身離去,不再回頭。口袋裏的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看。屏幕上,幾條新消息並列著。
    顧承宇發來了《心理人權法案》正式頒布的紅頭文件掃描件。
    林景深發來了“明心記憶修複中心”周邊幸存者社區的最終設計圖,邀她提提意見。
    葉小棠發來訊息,通報了一個好消息最早的受害者之一,幾乎完全失語的陳昭儀,今天下午,終於開口說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
    她向上滑動屏幕,在一個加密的暗網論壇頁麵,代表陸子軒的那個簽名,依舊在頑強地閃爍著微光。
    蘇明玥收起手機,抬頭望向天空。
    夕陽的餘暉正被厚重的雲層吞噬,但天際線的盡頭,晨曦已然探出了第一縷鋒芒。
    那光芒像一把巨大的剪刀,正一寸一寸,耐心而堅定地,剪開濃厚的雲幕。
    日子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忙碌中悄然滑過。
    法案的推行細節,基金會的運作,新社區的建設,每一個幸存者的康複進展,都像細密的針腳,將她破損的世界重新縫合,織出嶄新的圖景。
    第三日的清晨,陽光正好。
    蘇明玥正在和蘇明心視頻通話,討論“沉默檔案館”下一期展覽的主題。
    一隻信鴿落在窗台,腳上綁著一個小小的信筒,這在信息時代顯得格外複古而怪異。
    但她知道,這是來自某個特定渠道的信件。
    她取下信件,展開,卻發現不是預想中的暗網消息,而是一封薄薄的,印著莊嚴國徽的公函。
    信封的質地堅硬而冰冷,上麵沒有任何多餘的字,隻有一個燙金的徽章和她的名字。
    她拆開信封,裏麵是一張正式的傳票。
    目光掠過那些製式的法律條文,最終定格在傳喚事由那一欄。
    看清那行字的瞬間,蘇明玥的瞳孔猛地一縮,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凍結。
    手機從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視頻裏蘇明心擔憂的呼喚聲變得遙遠而模糊。
    窗外,剛剛還明媚的陽光,不知何時,被一片悄然飄來的烏雲,遮蔽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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