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光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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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部大樓,頂層會議室。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巨大的紅木會議桌泛著沉悶的光,映出在座每一張嚴肅的臉。
這裏是“清源案”後續處置的核心地帶——《特殊心理創傷者權益保護法實施細則》起草組的第一次全體會議。
蘇明玥坐在長桌一側,背脊挺得筆直。
她的位置有些特殊,既是專家顧問,也是整個法案誕生的緣由——最知名的幸存者。
“我有一個程序性問題。”一個蒼老而洪亮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發聲的是何衛國,法學界的泰鬥,退休前曾是最高法的大法官。
他花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刀,此刻正不偏不倚地落在蘇明玥身上。
“蘇明玥女士,”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敲打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我們欽佩你的勇氣,也承認你為推動這項立法所做的巨大貢獻。但是,作為‘清源智"庫’最直接、影響最深遠的當事人,你現在坐在這裏,參與具體細則的起草。請問,你如何向公眾保證,你所提出的每一條建議,都具備應有的中立性與客觀性?”
話音落下,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幾位來自司法部的官員交換著眼色,麵露難色。
這個問題太尖銳了,幾乎是在當眾指控蘇明玥可能會“夾帶私仇”,利用立法程序為自己複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明玥身上,等待著她的辯解,或是憤怒,或是委屈。
然而,蘇明玥隻是靜靜地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何衛國審視的視線。
她沒有開口爭辯,而是將手中的u盤輕輕插入麵前的接口。
“何老先生,您的問題,正是我們今天要解決的核心問題。”
她聲音清冷,卻有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主屏幕上,一個複雜的動態圖表亮起,標題赫然醒目——《基於認知波動模型的政策共情偏差分析報告》。
“傳統的立法理念,追求絕對的理性和‘去情感化’,認為這樣才能保證公平。但對於心理創傷領域,這種‘去情感化’恰恰是最大的不公。”她的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圖表隨之變化,無數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傾瀉。
“這是我們團隊過去一個月,分析了國內外近五十年來三百多項相關法案後的結論。這些法案中,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心理權益保護條款,在實際司法實踐中,都處於‘休眠’或‘空轉’狀態。為什麽?因為立法者試圖用一把冰冷的尺子,去度量一顆破碎的心。他們無法理解,也無從量化那種持續性的、彌散性的傷害。”
屏幕上,一個三維模型緩緩旋轉,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點。
“這就是我稱之為‘認知波動模型’的成果。每一個紅點,都代表一次由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導致的認知偏差,比如時間感知錯亂、記憶碎片化、自我認同剝離……這些,在傳統法條裏,都是無法被定義的‘情緒’。但在這裏,它們是數據。”
何衛國的眉頭緊鎖,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法學理論,在這套全新的、冷酷的數據模型麵前,顯得如此蒼白。
蘇明玥沒有給他機會。
“因此,我提議,我們不應該回避當事人的‘情感’,而是應該將它係統化、數據化,並納入立法程序。我提議,在司法部下,設立一個常設性的‘幸存者谘詢團’,由通過心理評估和專業培訓的創傷幸存者組成。他們不參與最終表決,但對所有相關條款擁有一票‘共情否決權’——當他們集體認為某一條款脫離現實、無法真正保護受害者時,該條款必須發回重議。”
她的話擲地有聲。
“我們需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中立,而是能夠俯下身子,感同身受的專業。法律的溫度,不應該隻停留在紙麵上。”
全場鴉雀無聲。
司法部主持會議的副部長沉默了足足半分鍾,他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何衛國,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份無可辯駁的報告,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原則上同意蘇明玥同誌的提議。會後立即研究‘幸存者谘詢團’的設立方案,即刻執行。”
散會後,走廊裏,顧承宇遞來一杯溫熱的咖啡,深邃的眼眸裏帶著一絲笑意。
“你沒用那個東西,也贏得很漂亮。”他低聲說。
他口中的“那個東西”,是蘇明玥能夠感知並影響他人情緒的“金手指”。
蘇明玥接過咖啡,指尖傳來暖意。
她輕呷一口,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我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讓他們看見,情緒,本身就是最強大的數據。”
同一時間,在城市另一端的“織光基金會”總部,“織光講堂”的第一課座無虛席。
蘇明心站在溫暖的聚光燈下,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今天的主題,是許多家長想問又不敢問的禁忌——“如何向你的孩子,講述這個世界存在的創傷”。
台下,一位母親焦慮地舉起了手“蘇老師,我明白保護孩子很重要。但過早地告訴他們這些黑暗麵的存在,會不會像在他們心裏種下一顆恐懼的種子,反而讓他們失去對世界的美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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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引起了許多家長的共鳴,現場響起一片竊竊的議論聲。
蘇明心微笑著,沒有直接回答。她轉身,對音響師點了點頭。
一段輕柔的、混合著風聲與電子合成音的旋律緩緩流淌出來,那是“聲音樹”獨有的共鳴。
緊接著,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清晰而認真。
“以前,爸爸喝醉了打我的時候,總是罵我是廢物,是垃圾。我很害怕,也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個廢物。”
聲音停頓了一下,背景音裏傳來一陣微弱的、仿佛樹葉沙沙作響的共鳴聲。
“後來,‘聲音樹’亮了。我聽到了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故事。我才知道,原來我不是一個人。現在,我不再害怕了。因為我知道,說出那種話的人,才是不配當爸爸的人。我不是廢物,他是。”
錄音結束,全場寂靜。剛才提問的母親眼眶紅了,怔怔地坐在那裏。
蘇明心這才重新開口,目光掃過每一位家長。
“各位,我們不是要向孩子傳遞傷疤,更不是要種下恐懼。我們是要提前遞給他們一副‘濾鏡’,一種足以辨別真假之愛的能力。讓他們明白,任何以愛為名義的傷害,都是謊言。當傷害真的來臨時,他們不會自我懷疑,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他們會知道,那個施加傷害的人,錯了。”
當晚,這段講座視頻被上傳網絡。
次日清晨,它被教育部官方賬號轉發,並宣布將其正式納入“全國家庭教育指導資源庫”。
一夜之間,視頻點播量突破千萬。
風暴的另一個中心,在第一法庭。
林景深坐在原告監督席上,麵沉如水。
檢方剛剛結束對“清源智庫”十三名核心成員的量刑建議陳述,結果讓他心頭發冷。
刑期普遍偏低,從三年到八年不等,甚至有兩人建議適用緩刑。
檢方給出的核心理由是“被告雖有係統的精神誘導行為,但缺乏造成被害人產生器質性病變或直接物理傷殘的證據,難以構成故意傷害罪的重罪標準。”
“荒謬!”林景深身旁的年輕律師低聲怒斥。
林景深沒有說話,他隻是向法官示意。
獲得許可後,他帶著葉小棠連夜整理出的成果走上發言席。
背後的大屏幕,被他的電腦信號點亮。
“審判長,我反對檢方的量刑建議,因為他們的調查,完全忽略了最核心的犯罪事實。”
他調出一份文件,是137名深度受害者的檔案列表。
“在過去的七十二小時裏,我們和葉小棠女士的海外團隊合作,將這137份檔案中的用藥記錄、行為異常時間軸、心理谘詢錄音,與被告的‘學術成果’、內部郵件,以及所有司法精神病鑒定報告,進行了逐一交叉比對。”
屏幕上,無數條數據線縱橫交錯,將一個個孤立的案件連接起來,最終匯聚成一張巨大而恐怖的網絡圖。
每一個節點,都是一個受害者的名字;每一條連線,都標注著精確的時間和事間。
“請看,”林景深指向圖中一個密集的區域,“這是被告王某發表所謂‘壓力應激療法’論文後的三個月。在此期間,與他有過接觸的七名受害者,全部出現了停用原有精神類藥物、轉而服用他推薦的‘草本補充劑’的行為。而這七人中,有五人在隨後半年內出現嚴重的自毀傾向,兩人自殺未遂。這種‘補充劑’,經葉小棠團隊在海外的源頭查證,是一種能放大負麵情緒、削弱理智判斷的未上市精神藥物。”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被告席上瞬間煞白的臉。
“再看這裏,被告劉某的‘記憶覆蓋’理論。在他進行‘谘詢’後,所有相關受害者的行為時間軸上,都出現了長達數周的社交隔絕和自我封閉。他們的精神病鑒定報告顯示,這一時期,是他們創傷後應激障礙急性發作的高峰期。”
林景深的聲音在法庭裏回響,如同敲響的喪鍾。
“審判長,各位,這根本不是什麽缺乏直接證據的個別傷害。屏幕上的這張圖,我稱之為——《係統性精神傷害推演圖》。它清晰地表明,‘清源智庫’的行為,不是隨機的、零散的,而是一場有預謀、有理論、有藥物支持、有明確目標的、精密的精神謀殺!”
“謀殺”二字一出,全場嘩然。
主審法官猛地一敲法槌,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張觸目驚心的圖,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休庭!我要求檢方,立刻根據這份‘推演圖’,重新評估所有被告的犯罪行為和量刑建議!”
與此同時,遠在瑞士日內瓦的葉小棠,剛剛結束與世界衛生組織官員的緊急會議。
她走出大樓,冷風吹起她的長發。
行動日誌的最新一頁上,是她剛寫下的一行字。
“毒藥換上糖衣,偽裝成‘心理健康支持包’,通過慈善基金會流向毫無防備的發展中國家。很好,那我們就要當著全世界的麵,把這層糖紙親手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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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撥通了一個加密電話,對方是她策動的一名非洲某國的調查記者。
一周後,一段偷拍視頻在全球範圍內引爆。
鏡頭搖晃,對準一間簡陋的鄉村教室。
一名善良而毫無戒心的本地教師,正微笑著從印有“國際兒童關懷”標誌的箱子裏,取出包裝精美的“心理健康支持包”,將裏麵五顏六色的“情緒調節藥丸”當成糖果,分發給一群滿眼天真的孩子。
全球輿論瞬間沸騰。
視頻上線三小時後,涉事製藥公司股價斷崖式暴跌,市值蒸發近四百億美元。
兩天後,公司ceo在一片罵聲中被迫辭職。
而在國內,顧承宇的戰鬥也進入了關鍵階段。
他起草的“記憶權登記製度”草案,在多個部委的聯合審議會上遭遇了巨大的行政阻力。
“這個製度,聽起來很理想,但操作成本太高了!”一位官員皺著眉,“為每個人的‘主觀記憶’和‘自我認同’建立一套官方登記係統?誰來審核?標準是什麽?這會耗費難以想象的行政資源。”
“沒錯,而且還涉及複雜的隱私和倫理問題。”另一人附和。
顧承宇預料到了這種阻力。
他沒有強行推進,而是拋出了一個備用方案。
“各位領導的顧慮我完全理解。所以,我們不妨換個思路,先不上馬正式係統,而是啟動一個‘輕量化試點方案’。”
他打開ppt,頁麵簡潔清晰。
“我們不在全國推行,先選定京、滬、蓉三個城市。我們不做強製登記,而是建立一個純粹自願的‘自主身份聲明電子平台’。市民可以自願上傳一段文字或語音,來描述他們希望被社會承認的自我認同。政府的角色,不是審核,不是認證,僅僅是存檔,一個官方的、不可篡改的‘存在證明’。整個過程,成本極低,且完全規避了強製性和審查的爭議。”
這個方案巧妙地繞開了所有行政壁壘,讓反對者找不到任何理由。
方案被當場批準。
一周後,“自主身份聲明電子平台”悄然上線。
沒有大規模宣傳,但這個小小的入口,卻像一個被壓抑已久的情感閥門,瞬間被衝開。
上線首周,注冊登記人數突破十萬。
這裏麵,有不被家庭承認的lgbtq+青年,鄭重地寫下“我愛我的同性伴侶,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有走出家暴陰影的女性,錄下“我不再是誰的妻子或母親,我就是我自己”;有成年的“清源案”幸存者,上傳了自己新的名字,並宣告“舊的我,已經死在了那間谘詢室裏”。
《南方周末》用一個整版報道了這一現象,標題是——“一個無法落戶的靈魂,在中國找到了電子戶口”。
媒體,將其稱為“中國版靈魂戶口”。
試點總結會上,作為項目總設計師的顧承宇剛剛結束發言,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蘇明玥坐在第一排,正準備上台做補充發言,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林景深的加密來電。
她走到會場僻靜的角落,按下了接聽鍵。
“明玥,”林景深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醫院那邊來消息。你叔父,蘇振宏,今天下午醒了。他……要求見你。”
“叔父”兩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蘇明玥心中那層堅硬的壁壘。
那個將她親手推入地獄,造成了她十年噩夢的男人。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一瞬間,無數塵封的、黑暗的畫麵湧上腦海。
她沉默著,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地轉過身,望向窗外。
會議中心外,是一片新落成的城市公園。
公園裏,栽種著上百棵形態各異的“生音樹”。
此刻,夜幕剛剛降臨,北京時間,晚上八點整。
仿佛一個無聲的號令,那上百棵“聲音樹”的樹幹和枝葉,在同一時刻,由內而外地亮起了溫暖而柔和的光芒。
緊接著,從紐約到倫敦,從東京到開普敦,全球數萬個“聲音樹”節點,在這一刻被同步點亮。
這是他們約定的“光之時刻”——全球幸存者社群在每周五晚八點,共同開啟的無聲祈禱和守望。
萬千光芒,匯成星海,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溫柔地籠罩在蘇明玥身上。
那無聲的光,仿佛是千百萬人的手,在輕輕撫慰她的後背。
她眼中的迷茫與刺痛,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
她重新將手機放到耳邊,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景深,你告訴他,我不是去見他。”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去,宣告一件事。”
掛斷電話,她轉身,邁步走回自己的團隊中間。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身上氣場的微妙變化。
“各位,”她的目光掃過每一位並肩作戰的夥伴,“明天,我去一趟醫院。”
她深吸一口氣,迎著窗外那片璀璨的光海,宣告道
“但不是以受害者的身份——”
“是以《特殊心理創傷者權益保護法》立法代表的身份。”
夜風吹過,窗外的上百棵“聲音樹”仿佛感應到了她的意誌,發出了陣陣悅耳的共鳴,如同千軍萬馬,在同聲應和。
明天,她將獨自前往。
沒有律師,沒有陪同,因為這不是一場談判,也不是一次對質。
那將是一場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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