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新生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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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光聯盟年度評估會的穹頂之下,空氣凝滯如冰。
    每一束射燈都仿佛是審判的目光,聚焦在台上的蘇明玥身上。
    她身後巨大的電子屏上,冰冷的數字滾動著,每一個都像一枚砸在曆史堅冰上的重錘。
    “心理人權法案實施首年,全國範圍內,新增立案心理操控相關案件,一千二百四十七起。”
    台下,來自司法、醫療、科技各界的精英們呼吸微滯。
    這個數字,不是勝利的勳章,而是被撕開的血淋淋的傷口,展示著陽光之下潛藏了多久的膿瘡。
    “其中,三百八十九起案件審結,一百一十二名主犯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三十八家以‘谘詢’、‘矯正’為名的非法機構被永久取締。”
    蘇明玥的聲音平穩,卻帶著金屬般的穿透力,回蕩在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她沒有抑揚頓挫的煽情,隻是在陳述,陳述一個時代的陣痛與新生。
    “但今天,我不想談論懲罰。”她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屏幕上一個不斷跳動的,溫暖的橙色數字上。
    “我想談論這個——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七名幸存者,通過‘自主身份聲明平台’,在法律意義上,找回了他們自己。”
    全場鴉雀無聲。
    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一百三十七個被世界、被家庭、甚至被自己遺忘的靈魂,重新擁有了姓名、身份,以及作為一個“人”的基本權利。
    蘇明玥沒有按慣例進行總結陳詞。
    她微微側身,向舞台一側伸出手。
    “下麵,我想請一位母親,來替我說完剩下的話。”
    燈光隨之移動,一個穿著樸素、身形佝僂的農村婦女被工作人員攙扶著,一步一步,走上了這個代表著國家最高科技與法律意誌的舞台。
    她雙手緊緊攥著一個嶄新的身份證,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的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渾濁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蘇明玥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肘,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鼓勵道“大姐,別怕,就像在家裏跟我們說的那樣,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麽。”
    女人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顫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他們……他們把我閨女關了三年。說她有病,不聽話,是個瘋子……他們把她關在那個叫‘情感矯正營’的地方,說是在救她。”
    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決堤而下,砸在那張嶄新的身份證上。
    “俺不信,俺閨女不是瘋子!她隻是……隻是想自己選個婆家……”
    台下有人發出了不忍的抽泣聲。
    “俺找了三年,求了三年,沒人理。他們都說,那是為俺閨女好。”女人舉起那張身份證,像是舉起了一麵旗幟,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和狂喜“可現在!現在!政府給俺閨女發了新的身份證!政府承認,俺閨女,她還是她!她沒瘋!”
    “她沒瘋——!”
    最後三個字,如同驚雷,炸裂在寂靜的會場。
    長達十秒的死寂之後,掌聲毫無征兆地爆發。
    不是禮節性的,不是應付的,而是從胸腔裏迸發出的,雷鳴般的掌聲,排山倒海,經久不息。
    人們自發地站了起來,向那個平凡而偉大的母親致敬,向那一百三十七個重獲新生的人致敬。
    兩天後,這股浪潮在另一片戰場上掀起了新的風暴。
    “姐妹對談”直播間裏,鏡頭前的蘇明心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在她對麵,是同樣神情嚴肅的蘇明玥。
    這是她們第一次,在身份爭議甚囂塵上之後,選擇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麵向全世界。
    直播間彈幕瘋狂滾動,質疑、謾罵、支持、好奇,混雜成一片信息的洪流。
    蘇明心沒有看彈幕,她從手邊拿起一本厚厚的,封麵已經泛黃的日記本複印件。
    她深吸一口氣,翻開了第一頁,將字跡清晰地展現在高清攝像頭前。
    “如果我是被數據和記憶灌輸而成的造物,一個所謂的‘備份’,”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雜音,“那麽,請問,在我被‘創造’之前,寫下這些字的,是誰?”
    她白皙的手指劃過那些稚嫩的筆跡,翻到了中間的一頁,停下。
    “五月十二日,晴。今天,我又和媽媽吵架了。我告訴醫生,我不想再當姐姐了。姐姐要懂事,要謙讓,要保護所有人。可是,我也會累,我也會怕。我不想當那個永遠正確的蘇明玥了。”
    她抬起頭,直視著鏡頭,眼中閃爍著淚光,也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不是一個完美的備份。我是那個家庭裏,第一個敢對命運說‘不’的人。”
    整個直播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就在這時,一旁的蘇明玥身體微微前傾,接過了話筒,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是在為妹妹的話做著最完美的注腳。
    “而我,”她看著蘇明心,眼中滿是疼惜與驕傲,“是第一個,聽見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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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間,名為“我們是兩個人”的話題,如核爆般席卷了整個社交網絡。
    它不再是關於克隆或備份的倫理爭議,而升華為一場關於自我認知與人格獨立的全民大討論。
    次日清晨,教育部破天荒地發布公告,宣布將“人格自主與邊界感”正式納入全國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課程。
    風暴的中心,不止一處。
    在城市的另一端,顧承宇認知科學研究中心正式掛牌。
    剪彩儀式簡單而肅穆,真正的重頭戲是首場名為“沉默的證據”的主題展覽。
    展廳內沒有宏大的敘事,隻有安靜流淌的數據和無聲的證詞。
    一整麵牆上,是“聲音樹”計劃收集到的,數萬段錄音轉化成的聲波波形圖,宛如一片沉默的森林。
    另一側,巨大的全息投影中,無數條彩色的數據流交織、碰撞,那是從幸存者腦中提取的“認知波動模型”,展示著他們在被操控時,意識如何掙紮、扭曲,最終歸於沉寂。
    展廳中央,玻璃櫃裏陳列著幾十份幸存者親手寫下的證詞,字跡或娟秀,或潦草,或因顫抖而扭曲,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一名資深法製記者走到顧承宇麵前,他指著那些複雜的波形圖和數據流,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顧教授,我很敬佩你們的工作。但從法律角度講,這些……真的能算是科學證據嗎?”
    顧承宇聞言,沒有直接回答。
    他微微一笑,目光越過記者,望向不遠處一位正在凝神觀看波形圖的中年男人。
    “那位是市高院的張法官。”
    記者的鏡頭立刻跟了過去。
    “三個月前,”顧承宇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張法官主審的一起家暴案中,施暴方律師以被告‘長期遭受精神壓抑導致激情犯罪,應視為精神失常’為由進行辯護。而張法官,正是采納了受害者在‘聲音樹’中的一段錄音,結合這段與之對應的腦波認知圖譜,證明了她在暴力發生時,意識清醒,邏輯鏈完整,但情緒表達通路被長期、係統性的語言暴力所抑製。最終,他駁回了‘精神失常’的辯護。”
    顧承宇轉回頭,笑容溫和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位記者先生,你問這算不算科學證據?我想說,科學,在沉默了一個世紀之後,終於學會了如何去聽懂一個人的心跳,和她說不出的話。”
    在同一時刻,城市的另一角,林景深正在進行一場更為徹底的交接。
    “明心司法監督基金”的控製權,被他完整地移交給了由十名不同案件的幸存者組成的理事會。
    他們中有律師,有會計師,有曾經的受害者,如今的監督者。
    交接儀式的最後,林景深從懷中取出一把沉甸甸的黃銅鑰匙,交給了新任的執行官,一個在“情感矯正營”案中幸存下來的年輕女孩。
    “這是‘記憶修複中心’地下檔案室的鑰匙。”林景深的聲音平靜無波,“從今天起,它屬於你們。”
    女孩接過鑰匙,手在微微顫抖“林先生,裏麵……”
    “裏麵沒有秘密,”林景深打斷了她,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幸存者,“隻有還沒有來得及被講述的故事。去吧,讓它們被聽見。”
    說完,他轉身,沒有絲毫留戀地向門口走去。
    在他身後,他聽見那個女孩,用一種近乎朝聖的、輕微顫抖的聲音,讀出了最頂層一個檔案盒上的標簽。
    “檔案編號  01。歸屬人蘇明玥  蘇明心。狀態存活。”
    林景深的腳步沒有停下,隻是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上彎了一下。
    萬裏之外,歐洲。
    葉小棠在國際刑警總部的辦公室裏,簽下了自己名字的最後一筆。
    辭呈遞交,她親手將“清源行動”跨國追繳部分的所有資料,打包成一個加密硬盤,交給了麵前一臉崇拜的年輕女警。
    “葉組長,你真的要走嗎?”女警滿眼不舍,“我們都需要你。接下來……你打算去哪兒?”
    葉小棠脫下穿了多年的製服外套,換上便裝,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她回過頭,對著後輩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去聽一場‘織光講堂’的在線課。聽說這周的主題,是如何原諒自己。”
    回國的航班落地,手機開機的一瞬間,一條加密語音消息彈了出來。
    來自一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聯係的號碼——陳昭儀。
    葉小棠猶豫了片刻,點開。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解釋或道歉,隻有一個詞,兩個字,卻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姐姐。”
    葉小棠猛地停下腳步,機場的人潮洶湧,她卻什麽也聽不見了。
    她立刻回撥過去,電話幾乎是秒接。
    那邊沒有說話,但葉小棠清晰地聽見,在電話的背景音裏,有人正在用吉他,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彈奏著一段旋律。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鐫刻在靈魂裏的旋律——“聲音樹”收錄的第一段有效錄音,那個女孩在絕望中哼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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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織光聯盟總部頂層,蘇明玥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她關掉辦公室所有的燈,準備離開。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落地窗外的露台上,那棵作為“聲音樹”原型基,由她和陸子軒親手種下的白樺樹,忽然毫無征兆地,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她心中一動,推門走了出去。
    夜風微涼,樹下的感應音箱裏,傳來了一段全新的,從未有過的錄音。
    不是幸存者的求助,也不是民眾的祝福。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清晰,帶著一絲笑意,仿佛就在她的耳邊。
    是陸子軒。
    “十年前,在天台上,你對我說,‘我想活著’。”
    “現在,你看,”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驕傲與溫柔,“全世界,都在跟著你說。”
    蘇明玥抬起頭,望向腳下這座被萬家燈火點亮的城市,眼眶瞬間濕潤。
    也就在這一刻,她的個人終端,以及全球數以萬計的“織光信標”公共節點,同時收到了一條來自最高權限的匿名廣播消息。
    消息隻有一句話,卻像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撕裂了沉默的夜空。
    “這一次,我們自己寫結局。”
    蘇明玥笑了,發自內心地,釋然地笑了。
    她沒有回複,隻是收起終端,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入身後深沉的夜色。
    凰已展翼,新生不請自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年度評估會後的第三日,一個尋常的下午,一份來自司法部辦公廳的加密急件,繞過了所有常規流程,被專人直接送到了蘇明玥的辦公桌上。
    信封厚實,沒有任何多餘的標識,隻有一個鮮紅的“密”字。
    拆開信封,裏麵是一份措辭嚴謹的函件。
    開頭並非表彰或問詢,而是一句開門見山的提議。
    “鑒於‘心理人權法案’的初步成功及‘織光聯盟’的技術實踐,為更有效應對新型精神領域犯罪,司法部經審慎研究,茲提議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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