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黎明前的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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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絡世界的絞殺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利刃都更加鋒利。
    當蘇明心在搜索框中鍵入“織光聯盟 尋鳥地圖”時,屏幕上跳出的不再是熟悉的論壇鏈接,而是一行冰冷的係統提示“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部分搜索結果未予顯示。”她不死心,更換了數個關鍵詞組合,“精神漫遊者”、“聲音樹”、“清源計劃”,得到的結果如出一轍。
    這張無形的巨網,正在以驚人的效率收緊,試圖將他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徹底抹除。
    與此同時,各大社交平台仿佛一夜之間被注入了一股奇特的“正能量”。
    無數條精心製作的短視頻被算法推送到每個人的眼前。
    視頻裏,曾經麵容憔悴、眼神渙散的人們,如今都洋溢著幸福而滿足的微笑。
    他們對著鏡頭,用一種近乎感恩的語氣講述自己“重獲新生”的故事。
    “我曾經以為自己病了,”一位年輕的女孩眼含熱淚,“直到我簽署了那份承諾書,接受了‘綠洲’的幫助,我才明白,我隻是需要一點點引導。”視頻下方,是滾動的“自願簽署承諾書,擁抱全新人生”標簽,點讚量以幾何級數飆升。
    輿論的洪流洶湧而來,仿佛要將一切不同的聲音徹底淹沒。
    蘇明心坐在電腦前,感受著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
    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線上對抗都無異於螳臂當車。
    流量的武器掌握在對方手中,他們可以輕易地將她的聲音定義為“謠言”,將她的賬號瞬間封禁。
    她關掉電腦,在黑暗中靜坐了許久。
    對抗流量的最好方式,就是徹底拋棄流量。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形。
    她重新打開一個加密通訊軟件,向所有核心關注者發布了一則前所未有的倡議——“靜音日”。
    “朋友們,讓我們在下周三的零點,一同關閉所有的社交賬號。不發帖,不評論,不點讚。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裏,讓我們遠離屏幕,拿起紙和筆,隻做一件事寫下你最近一次,最想說卻不能說出口的話。把它裝進信封,寄往織光聯盟的辦公室。讓我們用最古老的方式,進行一次最真誠的交流。”
    倡議一出,響應者寥寥。
    許多人感到困惑,甚至覺得這是在自斷臂膀。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股沉默的力量開始發酵。
    二十四小時後,當第一封信被郵遞員送到織光聯盟那間小小的辦公室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緊接著是第二封,第十封,第一百封……最終,數千封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堆積如山,每一個信封裏,都裝著一個被壓抑的靈魂。
    蘇明心沒有公開這些信件。
    她戴上手套,和誌願者們一起,小心翼翼地拆開每一封信。
    那些或娟秀、或潦草的字跡背後,是無法在“治愈係”短視頻裏找到的真實是一位母親對“被穩定”的兒子的思念,是一位白領對無盡加班和精神內耗的控訴,是一位學生對未來無望的迷茫。
    她從中挑選出一百封最具代表性的信,買來一台老式的油印機。
    在刺鼻的油墨味和滾輪吱嘎作響的聲音中,一本沒有書號、沒有出版社的冊子誕生了。
    封麵是純粹的黑色,上麵隻有兩個白色的大字《未發送》。
    她將這些冊子分裝進幾十個包裹,按照事先查好的地址,悄悄寄往全國五十家大型圖書館。
    包裹裏附著一張紙條“致圖書管理員先生女士這是一些被遺忘的聲音,請將它放在哲學類書架的角落,等待有緣人。”
    另一邊,林景深也在用他的方式戰鬥。
    當他通過內線消息得知,“綠洲二號點”即將對所有簽署者進行新一輪的“穩定評估”時,他並沒有像人們預期的那樣組織抗議或試圖阻止。
    他知道,直接的物理對抗隻會招來更猛烈的鎮壓。
    他平靜地走進自己基金會資助的法律援助中心,對幾位年輕的法律誌願者說“我們需要向法院提交一份申請。”
    誌願者們嚴陣以待,以為將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訴訟。
    然而,林景深拿出的第一份申請,卻讓他們大跌眼鏡——“人格權臨時保護令”,原告一欄赫然寫著“若幹不願被定義的精神狀態”。
    這份申請被遞交到當地法院,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地被法官當庭駁回,理由是“訴訟主體不明確,不具備法律意義上的原告資格”。
    法官的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察的輕蔑,仿佛在看一場荒誕的鬧劇。
    林景深對此似乎早有預料。
    他沒有絲毫沮喪,隻是平靜地從公文包裏拿出第二份文件,當著所有人的麵,遞交到法官麵前。
    “法官閣下,既然主體不明確,那麽這份申請,主體應該足夠明確了。”
    法官接過文件,目光落在原告欄上,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上麵寫著“張慧,及其他正在消失的名字。”
    張慧,是三年前第一個在“綠洲二號點”內失蹤、後被官方宣布“已康複出院,回歸家庭”的簽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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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家人至今仍在苦苦尋找她的下落。
    整個法庭瞬間陷入死寂。
    法官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握著法槌的手,微微顫抖。
    他知道,這個名字背後代表著什麽。
    庭審的錄像被一段一分鍾的短片,標題極具煽動性——《他們連被告都不敢當》。
    視頻沒有多餘的解說,隻有法官駁回第一份申請時的傲慢,和他看到第二個名字時瞬間煞白的臉。
    這個強烈的對比,勝過千言萬語。
    視頻被上傳到海外服務器,再通過無數個代理ip回傳國內,像病毒一樣在各種私密社群中瘋狂傳播。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顧承宇的研究中心已經走到了懸崖邊緣。
    資質被暫停的第三十天,解散的正式通知即將下達。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垂死掙紮,至少會提起申訴。
    但他什麽也沒做,反而召集了所有研究員,宣布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決定。
    “我決定,啟動‘種子計劃’。”顧承宇站在白板前,語氣平靜但堅定,“我們將中心成立以來所有的研究成果、原始數據、案例分析,全部拆解成十二個獨立的模塊。我已經聯係了十二所地方高校的心理學係,將這些模塊無償贈予他們。”
    一位與他合作多年的老教授滿臉憂慮“承宇,你這是在玩火!這些原始數據太敏感了,一旦公開,織光聯盟不會放過你的!這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顧承宇轉過身,看著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光芒“老李,麻煩,本就是真相的回音。我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與其讓這些心血在檔案室裏腐爛,不如把它們變成種子,撒出去。隻要有一顆種子能發芽,我們的工作就沒有白費。”
    他附帶的唯一條件,就是“必須向所有選修相關課程的學生,公開全部原始數據”。
    三天後,在南方一所二本院校的心理學課堂上,一位年輕的講師硬著頭皮打開了顧承宇發來的數據包。
    當那些觸目驚心的案例和分析呈現在大屏幕上時,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許久,一個坐在後排的女生怯生生地舉起手,問道“老師……我們學這些,研究這些,以後……會不會也被人說成是瘋了?”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所有人的心髒。
    幾乎在同一時間,葉小棠也收到了她安插在清源市職校附近的那位退休教師發來的消息。
    照片裏,之前那塊寫滿失蹤者名字的“尋人牌”已經被人砸得粉碎,木屑散落一地。
    但就在廢墟旁邊,又出現了三塊嶄新的牌子,上麵用更醒目的紅漆,寫下了更多的名字。
    葉小棠看著照片,沒有憤怒,也沒有再去現場的打算。
    她知道,物理的牌子可以被砸碎,但記憶的烙印卻無法抹去。
    她打開了“清源·回聲”檔案庫的加密備份,從中找到了七個在早期心理實驗中,因堅持人道主義原則而被排擠、最終下落不明的研究員的姓名。
    她將這七個名字,用一種古老的吳語童謠的曲調,編成了一首短小的歌。
    歌詞簡單,旋律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揮之不去的悠揚。
    她親自錄製了音頻,沒有添加任何伴奏,隻有她略帶沙啞的清唱。
    然後,她將這段音頻,分別發送給了十位她一直保持聯係的、早期實驗幸存者的後代。
    兩天後的深夜,她收到其中一位已經成為母親的後代發來的信息“葉老師,這首歌好熟悉。昨晚我女兒睡前一直在哼唱,我問她從哪兒學的,她說忘了,就好像……好像是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經常唱給她聽的一樣。”
    風暴的中心,蘇明玥和陸子軒正麵臨著最直接的衝擊。
    “玥姐,‘聲音樹’的服務器流量在過去七十二小時內驟降了百分之九十。”陸子軒的臉色異常凝重,“我確認過了,全國至少有十三個省份的骨幹網絡節點進入了‘靜默期’。地方政府以‘網絡安全專項整頓’為由,用白名單模式,切斷了所有未報備的民間心理服務平台的外部接入。”
    這是一次釜底抽薪式的打擊。
    服務器還在,數據還在,但用戶卻無法訪問了。
    “聲音樹”變成了一座信息孤島。
    蘇明玥看著屏幕上斷崖式下跌的流量曲線,眼神卻異常平靜。
    她沒有下令陸子軒去嚐試任何技術上的強行恢複,因為她知道那隻是徒勞。
    “啟動‘口述傳承計劃’。”她緩緩說道。
    陸子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將數據庫中最關鍵、最能喚醒人心的三百段錄音,全部轉化為易於記憶和背誦的短句或微型故事。
    這些“聲音的碎片”不再依賴網絡,而是通過最原始的方式滲透進城市的毛細血管。
    它們出現在線下讀書會的分享環節,被夾在某本小眾詩集裏;它們被塗鴉愛好者用熒光噴漆寫在即將拆遷的廢墟牆壁上,第二天又被覆蓋;它們甚至通過和菜市場廣播站大媽的合作,在清晨的討價還價聲中,以“生活小貼士”的形式悄然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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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清晨,一位賣菜大媽在給顧客稱重時,一邊麻利地捆著青菜,一邊用她那洪亮的大嗓門說“哎呀,我女兒昨天跟我說了個道理,她說啊,哭不是病,那是人還活著的證據咧!”買菜的顧客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仿佛隻是聽到了一句尋常的嘮叨。
    但那句話,卻像一顆石子,在她心湖裏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深夜,萬籟俱寂。
    蘇明玥獨自一人在“沉默檔案館”的實體備份室裏。
    這裏存放著“聲音樹”最原始的磁帶和硬盤,是他們最後的退路。
    她正在將這些承載著無數人痛苦與希望的“骨灰”裝箱,準備通過秘密渠道轉移至海外的合作機構。
    她將最後一盒標記著“清源計劃001號”的磁帶小心翼翼地放入防震箱中,輕輕合上蓋子。
    就在這時,口袋裏那支經過最高級別加密的手機,發出一聲極輕微的震動。
    她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條來自那位一直在暗中幫助他們的政法委副書記的加密信息。
    信息內容很簡單,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的場景似乎是一個高度保密的係統後台界麵,光線昏暗,像素不高,但內容卻清晰可辨。
    一隻手指,正懸在一個閃爍著紅光的“確認提交”按鈕上方,因為緊張或猶豫,指尖在微微發抖。
    照片的背景裏,隱約可以看到“織光聯盟內部審查係統”的字樣。
    蘇明玥死死地盯著那隻懸停的手指,心髒狂跳。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是那位盟友在發出最後的信號,他即將邁出那一步,但他也同樣走到了懸崖邊上。
    她沒有回複任何信息。
    任何言語上的鼓勵或指示,都可能成為對方暴露的證據。
    她隻是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到旁邊的電腦前,用最高權限登錄了“聲音樹”的後台管理係統。
    她找到整個數據庫的訪問權限設置,光標在“需申”的選項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毫不猶豫地移動到了下一個選項上。
    “自由下載”。
    她點擊了它。
    係統立刻彈出一個紅色的警告提示框“警告此操作不可逆,將向所有公網ip開放全部數據下載權限。是否確認?”
    蘇明玥的指尖輕輕落在“確認”鍵上,沒有一絲顫抖。
    她低聲說,仿佛是對著空氣,也仿佛是對著那張照片裏的手指說
    “現在,輪到你們說話了。”
    點擊確認的瞬間,服務器的指示燈開始瘋狂閃爍,龐大的數據洪流如同開閘的洪水,衝破了所有的阻礙,湧向了沉睡的世界。
    窗外,城市依舊寂靜無聲,霓虹燈在冰冷的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輪廓。
    但在這片巨大的寂靜之下,某種東西,已經被徹底點燃。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氣息,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屏息,等待著第一縷晨光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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